“我于红尘所见所历,皆成织锦。
但以星辰穿针线,天幕无边作锦衣,
繁华都是自己绣出来的。”
云中城外。
明月照积雪。夜深千帐灯。
雪族侵犯之心未死,趁皇朝动乱四起,又遣重兵将云中给围困了。数日强攻未果,敌军便改变策略,驱驰着一群孩童走到了阵前,意图迫使守军投降。
出此计策者端坐马背上,正是当年叛国外逃的羽都尉。
上千孩童衣衫褴褛,赤脚冻的紫青,全身瑟瑟发抖,因心怀恐惧而不断地落泪。此计阴险之处还在于,有很多孩子是守军的骨肉,如此战场相见,情义抉择,势必会动摇云中的军心。
羽都尉清了清嗓子,吐露着寒气,喊话道:“云中的蝼蚁们听着,你们要是投降,我就放了这群孩子,要是拒不投降,负隅顽抗,你们有本事就杀光他们啊。”
守军骚乱不止。
羽都尉势在必得。
眼见孩童们逶迤向前,守军面色悲沉,踟蹰不敢放箭,便连双手都一直在发颤。守将厉声高呼着“放箭,放箭……”,士兵们也充耳不闻,天地凝寒仿佛冻住了所有的声音。
多么可怜的孩子,多么无辜的生命,被千里劫掠而来,难道便要命丧于此吗?
随着距离的缩短,孩童们突然勇敢了起来,不再哭泣,只是低着头往前走。
风凛冽地吹过,孩子们簇拥向前,竟一个都没有倒地。
此情此景,连羽都尉都微微动容,便回头看了看他身后的大军,脸色骤然一沉,哑声唤道:“你们还不出城投降吗?”
云中巍然屹立,守军再陷徘徊。
正在气氛胶着之际,忽见一队白袍剑士跨着战马,蹄声铿然,从黑暗中横插进来,挡在了城墙和孩子们中间。敌军反应极快,已将这些孩童分割成两群,紧紧地包围了起来。
羽都尉挺身望去,神色骤变,惊慌地喊道:“天泽八十一骑?你们又想坏我的好事?”
天泽中有人举起铁剑,凛然道:“姓羽的,你这卑鄙小人,拿孩子们做挡箭牌,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算不算英雄好汉,你们无权评定。”
“你这败类,有种就把你三年前的恶行都说出来。”
羽都尉打马徐行,停在了队伍的最前头,昂首道:“我今攀得高枝,所向无敌,剑指皇州一统,当年区区小计,实在无足挂齿,不过既然你等问起,我就来说道一二吧。”
天泽众人屏气凝息,怒目而视,久匿心中的谜团终于要被当事人亲自解开了。
“当年移星皇帝获知了裴沧楉已是剑宗掌门的事实,便意欲除去这一祸患,将剑宗势力整锅端尽。圣上密令我追上北征军,分裴沧楉去偷袭巨霖关,却不知我暗中放走了雪族的探子,让他将此等机密告诉了巨霖关的守军。等到裴沧楉率军抵至首阳山下时,她何曾知道,自己和剑宗门人早就被设伏围住,插翅难飞。要不是七殿下鬼迷心窍,愣是领着你们驰援首阳山,她裴沧楉早就死在了那里。我们殿下也便不会死,他不死,我也就不必逃到北域去,给雪族人端屎端尿,混成了一条可怜巴巴的走狗。”羽都尉阴阴一笑,眸中冷魅森然,恨恨地道,“所幸啊,她裴沧楉命薄,后来还是死了,实在是大快我心啊。”
“上万将士力竭战死,魂断首阳山,原来都是你施的诡计,你不得好死!”
羽都尉大笑道:“要怪,就怪那皇帝无情,怪她裴沧楉短命,与我何干。”
正言语激烈之时,忽有数把利剑凌空刺下,只见一道白影从城楼上飞落,身形极快,踏剑而行,转眼已抵至阵前。紧接着,在空中长袖一挽,剑气纵横,只围着转了一圈,那些雪族士兵便纷纷飞出数丈,倒地而亡。在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时,那身影绝不停顿,又纵跃而去,围着另一群雪族士兵转了一圈,他们也便跌出数丈远,血迹从喉结处渗出,不见动弹。电光火石间,那白影已握着剑,落定在了平地上。
“剑道天品?”有天泽高手惊呼道。
羽都尉脸色惊变,嗫嚅道:“你是裴……裴将军?”
沧楉侧过脸去,沉静地对孩子们说道:“你们快进城里去吧,不要怕。”
“你不是死了吗?”羽都尉僵着身子,面色惶惧。
“你欠下的血债,必要以你之鲜血偿还。”沧楉眉头一蹙,身影跃地而起,疾飞至羽都尉的眼前,眸光冷峻地道,“你死不足惜!”眨眼间已杀羽都尉于马下。云中守军和天泽众人顿时激动异常,欢呼彻空。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
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城门打开,孩子们雀跃而入,天泽一众高手打马殿后,敌军莫敢动。
天泽众人翻身下马,齐刷刷排在街门口,重逢的喜悦溢于言表。
沧楉飘袂而入。
刚在城门外,她回头望了望远方,只觉时光荏苒,恍然如梦。
人生几度凄凉,她已深有体会。
幸而故人还在,旧地重来,荣辱交替,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沧楉跪在地上说:“众位叔叔伯伯,劳烦你们费心了,楉儿在这里给你们赔个不是。”
众人喜极而泣,将沧楉扶起,哽咽道:“只要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当年,沧楉离开天泽时,铸魔团移山压向了这座古镇,数百乡亲殒命,幸存者不过区区百人,因被香橼吸入其蜿蜒的根系中,而在根茎中滑落上百里,没有被大山掩埋。这些幸存者谨奉香橼的遗愿,要护得沧楉周全,让她度过凡世的重重命劫。没想到三年前,她竟离奇死在了云居峡里,天泽众人悲痛自责不已,便以“天泽八十一骑”的名号行侠于皇朝境内。
半年前,移星皇朝风雨飘摇,动乱四起,首先是圣疃山上修建离宫的数十万囚徒,因不满过重的徭役和官军的虐杀,而揭竿起义,犯下圣疃,诸地响应极多,移星皇帝震怒,派遣大军四处镇压,涂炭生灵,人间气象有重洗之趋势。这与云茹当初勾勒的太平盛世相去甚远。
闻道雪族犯境,天泽众人昼夜兼程,赶到了云中。于是得以在这里和沧楉久别重逢。
“楉儿,这些年你都去哪了啊?”
时光总是放大了悲伤,缩短了欢愉,因此漫长的等待是我们不能承受之重。有的人等待了一生,有的人蹉跎了一生。等待的人若能归来,人生便不算蹉跎。沧楉眼眶湿润,凝声回道:“我本人间境界尽失,只因受教于一座神秘的剑庭,才能让我恢复如初,甚至有所精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