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作为天字号密探,神鬼道三人平日出尽风头,今日有得苦头吃不说,办坏了差使,轻则被阁主臭骂一顿,重则回阁左降十来个排名。
柳虹澜想到这层,不禁开心地笑了起来。
见两人诧异,忙接着又问,“那我们在这里等着?”
长孙茂道,“出了猫鬼卦外,区区两个蛇人,对阁主来说不足挂齿。裴姑娘寻不到阁主,必也会先回夜郎寨,不如先去那里。”
聂庆只说夜郎寨在这一心岭上,但这一心岭山丘众多,如何知道那一座才是?
叶玉棠环顾四周,有点纳闷,“你识路?”
他点头,“师父佛塔,便在夜郎寨中。”
出了尸骨堆,一路向南,过两座山丘,在山丘顶上,隐隐听见下头水声淙淙。借着月光,隐隐可见一条大转弯的小河。曲流内弯环抱的凸岸上,隐隐可见一座市镇。
此处丘陵被耕作茶田,茶山上的茶树却长得极好。虽非赤红壤,想必也是一片沃土了。下了茶山,近河道处,沿河种着玉兰,被月光照的近乎发亮。河道不算宽,下头水流湍急,不可蹚水过河。丘陵半山腰处与对岸各有一株大树,由葡萄藤牵引编缀,远远一看,如同一条悬在江上、发了芽的渔网。
三人沿藤桥过了河,下了桥,见地上有块儿顷颓的界碑,碑上写着:一心。
苗人不通文字,为何这碑上却有汉字?
叶玉棠顿住脚步,越看越觉得界碑上字写得眼熟。再一回想,忽然想起挂在经图堂里的一幅妙法莲华经:得未曾有。唤喜合掌。一心观佛。
那两个字,与这界碑上两个字一模一样。
是师父提的!
她看了长孙茂一眼,按捺不住,大步往市集里走,不免越走越快。
市集倚山而建,上山只有一条梯道,道旁都是吊脚楼。走上一阵,便觉异样。如此规模的市集,竟没有亮一盏灯。此时正值漏夜,苗人生活单一,兴许此刻皆已酣眠,倒还说得过去。但这地方太过安静,静到有几分诡异。
他们三人腾掠极精,因轻功习惯,故平日走路脚步也极轻,此刻竟能远远听到他们二人脚步回响。
如此,叶玉棠再去打量梯道旁的吊脚楼门窗大开,洞眼漆黑,有一些房屋甚至连屋脊都已断裂倾塌,蛛网虬结篱笆内荒草芜杂,圈养的家禽早已不知去向。
这一心岭市集,竟是一处死城。
再往山道上走,在梯道尽头的半山腰处,视野忽然开阔起来。
原来此处有一块空地,空地依山、傍水处,均修筑着吊脚楼,粗略一看,估计有二十余座。这诸多吊脚楼环形而围,留了数尺空隙,算是门户,仅容三四人并行出入。此刻一排带刺木门将门户紧闭着,里头也静悄悄的。
三人刚走到寨外,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声音娇懦轻柔,绝不是裴沁。
长孙茂听到声响,不动声色将二人带上寨门的古樟上,等那女子走近。
古樟巨木,枝干比人腰还粗。
三人半蹲坐在树枝上,从枝叶空隙之中打量那上山女子。
女子着一件刺绣蜡染衣裙,应是苗人女子脸上却缚着轻纱,看不清模样。身段纤盈,脚步虚浮,不似习武之人。身后却跟着六七个体型健壮,身直步弓的男人。
女子一直在说话,喋喋不休,似乎是个话痨。
一群男人却始终没开口。
树上三人皆能听十里之音,听了半晌,柳虹澜越听越疑惑:“她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长孙茂道,“她是苗人,自然说苗语。”
柳虹澜道:“那她一人嘀嘀咕咕,都在说些什么?”
长孙茂道,“不知。”
一旁的叶玉棠突然说道,“她说:仰欧和翁阿捉了个中原男子回寨子。”
话音一落,两人都转头将她看着。
柳虹澜道:“你如何听得懂?”
叶玉棠道,“我不知。”
柳虹澜又再确认了一次:“你听不懂蜀地、黔地方言,却听得懂这女子讲的苗语?”
“对,”叶玉棠不解:“难道你们听不懂吗?”
二人摇头。
柳虹澜正欲再说点什么,她嘘地一声,又侧耳去听。
只听得那女子又说道:“中原男子虽坏,虽然偶然闯入这寨子,也不必次次都捉回来。何况我们吃的也不多,捉回来,又不能杀掉……仰欧和翁阿以前也不这样的。难不成那中原男子欺负你们了?”
那群男子轻轻啼叫起来,发出一种似嘶鸣、尖啼的怪叫。
女子接着又说:“没欺负你们,那你们欺负人家做什么?难不成你们看人生得俊,想押回来给我做压寨相公?”
女子轻轻一笑,似莺啼婉转,激得柳虹澜心旌神摇,不禁喃喃道:“声音如此动听,想必定也是仙姿玉貌。”
话音一落,那女子已走近古樟,此地临江,又三面开阔,一阵山风吹开她脸上面纱,露出一张与曼妙嗓音极不相符,苍老、怪异的面容。此女子左右面颊极不对称:眼睑松弛,瞳孔一只清澈,一只浑浊颧骨左高右低,鼻骨歪斜嘴唇皱缩,只有一口白牙还算漂亮。
柳虹澜倒抽了口凉气,没忍住感慨:“也是可惜了。”
这一声并不算响,奈何此地寂静几近针落可闻。
那女子也听到了,慌忙抚拢面纱,惊道:“谁!”
随着女子出声,背后六七个男子忽然弓腰疾走,直奔古樟。其奔跑姿态似马似猿,似山猴爬行,动作敏捷之极,也诡异之极。
待那六七男子靠近古樟,猛地抬头
男子肌肤皆网状生鳞,在月光下淡淡发绿。白眼仁全无,眼眶瞳孔黑亮,视线警觉敏锐。随着奔跑,随呼吸发出哀哀嘶鸣,远远看去,的确像极了一条人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