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娇小的身躯砸在车上,交通工具的顶部凹下去好大一块儿。安的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还不到隆冬腊月,刺骨的细雨不知飘了几日,天空上笼罩着铅灰色的重云,压得低低的,把整座低迷的城市扣在锅中。两个穿着防护服的男人抬着担架匆匆过来,探了探坠落者的鼻息,最后下了结论:她死了。一如既往,就像所有选择自证清白的女巫一样。
人群在围观,也许挤不进去,但踮着脚尖看热闹。他们把头发藏在各种帽子底下,大多数是毛线帽,也有几顶毡帽,几顶渔夫帽,还有既定鸭舌帽——鸭舌帽来自年轻人们。
他们往前挤,撞到了安,撞到了安的背包,他回头看了一下,接着往前走,安不得不停下来,把那些乱滚的蜡烛捡起来全塞包里。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也弯下腰来,捡起一把干枯的鼠尾草,递给她。安突兀地楞了一下,伸出手去,那只裹在毛线手套里的手掌就把干枯的花儿放在女巫的手上。她注意到女孩剪着短发,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像一滴树脂没掩埋了很多年后重见天日固守而成的琥珀一般,她是冬季明亮的色彩。
她们没有说话,到处都是人,人们像鸭子一样挤在一起。安看见一个圆头圆脑的男人被反剪着双手带出来,他叫嚣着,说自己没有错,那个女孩是个女巫,女巫都该死。安朝着琥珀眼睛的女孩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人们走路的时候带起的泥水打湿了他们的鞋子。一颗法国梧桐光秃秃地种在花坛里,旁边停了几辆共享单车,都上着锁。
手机震动了起来,她按掉了,把那个功能简单的通讯装置塞到了口袋中。不一会儿,灭了的屏幕又亮了起来,发来的短信写着:“如果你不帮我,我就让所有人知道你是女巫。”一辆漆成红色的小面包停在路边,那两个穿着防护服的男人将死去的女孩放在担架上,从人群沉默的喧嚣海洋中穿过。
他们从安的旁边经过,女孩的血不断滴在地上。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身子扭曲着,大睁着无神的眼睛。
电话又打了过来,又一次按掉。暮色将倾,楼宇间的霓虹灯亮了起来。涂装这红色外观的小面包马达轰鸣,疏忽消失在城市道路的尽头,像一直刚从血泊中挣脱的蜂鸟。她沿着冷清的人行道,逆着车流,此时正是下班的高峰,无数般的自行车、电瓶车、小轿车和公交车都堵在路上。汗味卷着一股烟味,很快又被薄凉的雨水打散了。
她一直走,手机的电量耗尽了,没人注意到她,她是个幽灵,她是个女巫。公交车被堵在路边,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刚刚下班的女人低着头戴着耳机盯着手机,她看起来昏昏欲睡。车厢上贴着代孕的广告,代孕的母亲只露出一个裹在丝绸中的圆圆的肚子,白白胖胖的小孩子裹在尿布里露出笑容,不像是天使倒像是蛆虫。
雨还在下,车太多了,安走累了,便停在公交车站旁,坐在公共的椅子上。眼见车公交车一辆又一辆地走,不知今晚能在何处安身。威胁的短信一条条地发来,她干脆关了手机,一个女孩背着书包坐在她的旁边。安看了她一眼,是那个有琥珀色眼睛的女孩,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黑色头发,散落着几粒小雀斑的皮肤有点泛红,大抵是因为冬日凉风的缘故。
她穿着一件学校里发的厚外套,系着手法粗糙的毛线围巾。手中捧着一本小说,正看得入迷。安想,她刚才大抵从低矮的树枝下走过了,否则帽子上怎么会沾染一片落叶呢?
“嘿,你好。”她说,女孩被吓了一跳,才注意到坐在旁边的那个人——一个穿着灰色长大衣的女人,高大又苍白,像是许久不见阳光。她立刻把书合了起来,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你——你好。”但很快,安发觉,女孩注意到从她耳畔落下来的那一缕打折卷儿的头发的颜色。她吓了一跳,低下了头去:“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安尽量和蔼地笑笑:“我只是想说,刚才谢谢你。”
女孩说:“我不会把你的行踪告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