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意太重了,他只是讲了几句甜话,便换来这样一个全心全意的爱人,晏宁第一次觉得,他要不起。
重义深情,无以为报。
萧惜从前也未去过拓拔部,如今鲜卑三部中以拓拔的势力最大,而慕容部被大靖赶至西北,失掉了的大片草原都被拓拔部所据。
大月可汗杀了勿尘可汗取而代之,龟缩在西北,看似没有兄长逐鹿天下的气魄,但这十几年间,他悄无声息的统一了西北,收服了西域大部分部落,对拓拔部的侵扰多方忍让,又懂得规避大靖锋茫,并非是没有野心之人。
更何况大月可汗杀了自己的兄弟上位,对其他兄弟更是有所提防,活下来的多是莫斤这样的无能之辈,下一辈又都年纪尚小,没有人可堪大任。
这也是为何晏启与萧惜觉得除掉大月可汗是可行之策了。
蒋慎回来之后,晏启也已派人至鲜卑打探大月可汗下落,鲜卑与汉人不同,他们没有城池,更不如汉人等级森然,可汗出门游猎也是常有的事,只是大月可汗此次游猎已经三个月有余,连大巫被杀都没有返回王城,这让晏启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此次大月可汗游猎之地或许与西北极远——远在北海之畔,或者是辽东。
事已至此,晏启已经顾不得避嫌,已命手下副将向镇北将军镇守的榆关及宣武将军所驻蓟北关递了书,询问他们可知此事?
林将军镇守榆关已经五年之久,在鲜卑之地应比自己有所经营,只是不知他对慕容部之事了解多少了。
宣武将军所拒宇文部,大月可汗冒险穿过拓拔部去宇文部的可能性并不算大。
与萧惜同行的是鲜卑慕容部的一家酒商,据说是自己的部落刚刚被拓拔部的流民劫掠过,一路上都在恨恨的抱怨,道是到了抚冥城,要狠狠地敲上那些拓拔部人一笔。
西迁节是鲜卑一年一度的节日,西迁大会却不是年年能举行,若是举行也非得是三部中的某一部才有能力,另外两部多少也要给个面子。
萧惜惦记着晏宁问过他西迁节由来一事,便出言向那阿粟叔询问。
阿粟叔饮了一口酒,道:“你会唱檀石槐谣吗?”
言罢,也不待萧惜回话,便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那歌谣曲调苍凉古雅,语言又似鲜卑语又不似。
遥遥的在空旷的草原上回荡,有过往的鲜卑人远远地听到,也纵马跟了过来,与他一起吟唱。
一曲终了,那些同行的人也渐渐散去,阿粟叔又痛饮了一口酒,道:“我们鲜卑人,从前住在极东的大鲜卑山上,没有宗族,也没有父母。
我们以打猎捕鱼为生,有女人生了孩子,便挂在树上,路过的鲜卑人,有多余的食物,便给他给喂上一口。
但大鲜卑山的气候酷寒,比我们塞北还要冷,到了冬天,山上的猎物变少,河水也结了冰,就有很多孩童都不能活下来了。
就这样,我们鲜卑人越来越少,直到檀石槐出世,他号召我们鲜卑人团结起来,共同走出大鲜卑山,他说他去西方看过,那里有大片的草场与牛羊,我们可以不必再与大山上的虎豹争夺食物,我们可以放马牧羊,自己养活我们的孩子。
鲜卑人决定走出大鲜卑山的那一天,推举了檀石槐做我们鲜卑的第一任王,这便是鲜卑人的西迁节了。”
仿佛有远古的风从东方吹来,萧惜有些恍惚道:“您能将刚才的歌谣,再唱一遍吗?”
阿粟叔欣然点头道:“好。”
先王的歌谣飘荡在旷野之上。
萧惜却渐渐听懂了那些苍凉古老的字眼:
“西上岭坂,羊肠九回,山高谷深,不觉脚酸。
徒河流水,流离西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朝发新城,暮宿关山,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大卑,心肝断绝。”
听他启齿,渐渐跟上自己的节奏,阿粟叔大笑起来,将自己的酒囊递给萧惜,道:“我就知道,我们鲜卑的孩子,怎么可能不会唱这檀石槐谣呢!”
萧惜接过阿粟叔的酒囊,有些茫然道:“好像是听过的。”
仿佛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或许是在他的生命之初,他的鲜卑父亲,是否也曾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地吟唱着这古老的先王之谣?
他们的心眷恋着故土,却又头也不回地走向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