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在家中没歇几天,便又被晏启送去同蒋慎学艺了,一听还要被蒋慎管教,晏宁哀叫:“韩斥候有没有空啊,请韩斥候教我好不好?”
晏启冷笑道:“你想学遁地之术?”
晏宁一顿,这才记起韩彬的绝学是遁地之术,而那遁地之术是要日日穿行在黄沙泥地里,说不得还要与虫蚁蛇鼠作伴,立时打了个寒战,道:“不学。”
晏启斥道:“那不就是了!蒋将军肯教导你,还不是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你以为蒋将军是我等闲能请得动的吗?!”
晏宁早知蒋副将喜爱他大哥,缩了缩脖子,只得不情不愿的应了。
晏启道:“人家萧惜与你同龄,武功却好了那么多,人家只用了一套最普通的剑法,便能跻身一流高手之境,可知是平日里下了多少苦功换来的。”
晏宁一听到萧惜的名字便浑身不自在,装模作样的夹了一下马腹,催它走快了些。
晏启摇头,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晏宁又想到柔然之事,问晏启道:“父亲,萧惜同您讲了柔然之事?”
晏启道:“是。”
晏宁问:“会不会打仗?”
晏启道:“在柔然吞并鲜卑之前,应该不会。”
晏宁道:“柔然若是吞并了鲜卑,鲜卑人会怎样?”
晏启驭马跟了上去,大手摸了摸晏宁的头顶,道:“你应该担心的是,鲜卑三部若是因此事结盟,共同南下,我们会怎样。”
晏宁奇道:“不是说鲜卑三部之间是世仇,打了几百年,谁也不服谁,他们会因此结盟吗?”
晏启道:“打来打去是因为要互相争夺地盘和牛羊,但鲜卑毕竟同出一源,就好比兄弟之间争夺家产,有人要打进来,还是会共同抗敌的。就好比二十年前,虽然三部并未真正统一,却也愿意一同南下。”
晏宁想了想,不以为然道:“我们大靖兵强马壮,二十年前他们强盛时,我们便能将他们打回大漠,现在二十年休养生息,更不在话下。”
晏启长叹,父子俩人骑马走在旷野上,风吹草低,也扬起了远处的风沙,塞北天地高阔,驭马荒原上,万里无人烟。
但这荒原之下,从古至今,打了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荒原下的枯骨垒着枯骨,他们生前要争得你死我活,死后却同样埋骨于此,共归尘土。
这土地,并不是自古以来,便属于他们。
晏启勒马停在一处高地上,远望北方道:“阿宁,你知道我玉门关中驻军多少吗?”
晏宁不明所以。
晏启轻声道:“我玉门关内,驻军号称十万,实际上能上战场的,不足五万。”
他自己的儿子他知道,在正事上,绝对守得住底线,因而他也不怕将心中所虑讲给他听。
晏宁瞪大了眼睛。
“玉门关至榆关、蓟北关沿路诸军,也绝不超过这个数目。”
晏启垂下目光:“我猜测,榆关和蓟北关之内,应该也是如此。”
晏家与林家结了亲,两家家主却是连书信都不敢通一封了。
但这军备之事,在朝堂之上,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晏宁生长将门,自然知道天家心病。
先帝本是前朝崇威将军,领兵三十万驻滇南道,景哀帝继位初年,中原大旱,饥荒并起,诸地起义不断,崇威将军便是打着镇压起义的名号挥师北上中原。
后来如何问鼎中原,其中种种,不足为外人道也。
因而先帝践位,对手握重兵之人极为忌惮,如今陛下虽然起用先帝重臣之后,但分散兵权,依旧是重中之重。
但晏宁没想到,哪怕是镇守玉门关和榆关、蓟北关的汉家门户,官家也要尽力削减,定使诸将无重兵可调,遇险也只可守,不可攻。
甚至守也难守。
晏启四下环顾,四野苍莽。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若是榆关失守,鲜卑沿秦直路南下,攻破潼关,势如破竹,中原再无险可守。”
晏宁默然,过了半晌才哑声道:“你当时明明知道萧惜是鲜卑人,却想要他到军中,是想叫他做什么?”
晏启知道自己儿子聪明,平时很多事只是他不愿意去想。
丁胜去慕容部,晏启不会不知情,蒋慎亲自去救,显见此人之重要,很可能,这些都是晏启亲自授意的。
晏启没有直接回答他:“他才十七岁,正是仗剑入江湖的年纪。”
晏宁道:“我同他一般大。”
晏启叹道:“我舍不得。”
晏宁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一字一顿道:“我也舍不得。”
晏启盯着他的眼睛问道:“阿宁,你的心上人,是他么。”
这旷野的风无遮无掩,一经吹起,便飞沙走石,晏启的话也仿佛被风沙吞没了一般,但晏宁听的无比的清晰。
他一向得宠,心底其实并不惧怕父亲知道。
晏宁自言自语道:“他不是想要功名利禄的人。”
晏启道:“他不能一辈子住在为望山上。”
晏宁问:“他师父可以在为望山上隐居一生,为什么他不可以?”
晏启道:“从前没有人知道有什么名士隐居在为望山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一剑惊艳,连鲜卑王子都想拉拢他,必须有所抉择。”
晏宁心中发紧,道:“鲜卑也是他的族人。”
晏启道:“他是汉人养大的。”
晏宁道:“那也是景朝遗民,不会愿他给大靖卖命。”
晏宁继续道:“我们对他没有这么大的恩情,我不想他夹在两族之间,左右为难。”
晏启疼爱晏宁,从未对他疾言厉色过,但这一次,他必须要讲明白了:
“阿宁,你想过没有,你是喜欢他,可就算你们在一起了,又要怎么过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