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疏入了顺天,街道上皆是饿殍,多的是朝鲜百姓,他们无家可归,只能在街头寻找委身之处,这能活下来的也算好的,街上零零散散有许多尸体,散着恶臭,但多的是白骨。
当初倭寇对大明中原有了野心,想让朝鲜借道入侵大明,朝鲜国王李昖严词拒绝,才遭了这祸乱。
他们被倭寇用刀架着往小西行长府邸走去,房疏的背依然打得笔直,让身后跟着他的人安心了不少。
尔良不小心踢中一具零散的白骨,他看了一眼,便双眼有些失焦。
房疏注意他异常,小声问:“怎么了?”
“少爷,这些尸骨......是被煮熟过了的!”
房疏恍然,原来如此,这些倭寇缺了粮食便食人肉,这城内的朝鲜人都成了口粮!冷汗肃下,腹中作呕。
进这顺天,他们并没有带武器,在城门口那刘舜带的匕首都被搜刮了去,只是此时拿惯了风光的右手有些空,不习惯了起来。
房疏见了小西行长,这人四十左右年纪,本是商人出身的武将,口齿伶俐,一身厚重盔甲,但他身形佝偻,没有半点威仪,反而极尽小气猥琐,眼角上斜,嘴角胡须斜飞,是个凶残之相。
房疏带领其余人行了跪坐之礼,韩先生被押解出来,所幸他衣冠整齐,不像受了严刑拷打,但他面露忧色。
房疏知道这是让他来当译官了。
交谈之中,韩先生为媒介与小西行长和房疏谈话交流。
小西行长商人出身,也是一只笑面虎。
“万万没有料到这大明的督战军师这般年轻英俊。”
只是这韩先生传达之前,小西眼里明明是不屑,言不对心。
这中间来个翻译表达的,对方表情与信息总是不能同步跟上,所以房疏总是需要费些精力去注意他的表情肢体动作再与这话串联上。
房疏含额一笑,“小西将军过奖,晚辈也是来商讨这和谈事宜!”
“和谈?我之前可被沈惟敬骗得惨,差点丢了性命。”
“这次是真心实意,绝无半点欺诈之意,这几年胶着下来,双方也是损失惨重,我大明内部也是叛乱不断,平乱已耗费了大部分精力,我方也实在不堪所扰,大家现在谈和是最好选择。”
这番话,房疏说得真心实意,诚恳有加。
可这小西行长虽有动摇,仍不信他的话。
“这一言两语,难以相信呀!”
房疏从怀里摸出一圣旨,这本是当初册封他为督战军师的圣旨,重要在有玉玺印章,即使小西行长认得汉字,却不见得认得神宗的字,神宗喜好书法,平时写个文章最爱炫耀他的书法,从不肯规矩写字,写得行书偏草,书法上乘。
小西的侍卫接过递给小西,小西是见过圣旨,也必定识得印章,现在房疏赌得就是他认不得神宗的字。
他乘势说道:“这神宗皇帝都下上圣旨要谈和,你我何必再以命相拼?这次我朝也不想封你们什么日本王了,互不干扰就是!”
小西是认得那印章,只是这内容......他自己一旁的文官,这日字与汉字是有几多相近的,可这中华书法的深邃他们哪里能体会,又都是武官,只想这鸡抓狗刨也认不得,便扯过韩先生让他一字一句用日语读出。
韩先生一看这圣旨内容,心里是大失惊色,看一眼笑容平淡的房疏,了然于胸,只能硬着头皮上。
他一手指着“闻爱卿熟读兵法又颇有赋份!”,说:“我朝兵力损多不堪赋役繁重!”
一句一句硬是给凑上了,最后一句“钦定房疏为代理兵部尚书!”,读成:“今望两国今后井河不相犯!”
这次小西心里已经有七八相信了,他将那圣旨收了起来,也笑了起来。
他问:“既然有圣旨?为何不早点拿出来,非要扣了这些人才来?”
房疏收回问题,平淡自若,“这都是加急送来的,就怕各位大人不信呢!这战争........还不是你我吃苦而已,想来也无多少意义!”
最后小西只把房疏一行人放了出去,却把韩先生和之前的人仍然扣着,表示明天一早就出城进行和谈仪式并如数归还人质。
房疏无奈只得同意,若是再纠缠怕是会起了疑心。
一行人又被送出城,这次虽然没有以刀而守,但是他们防卫之心仍然很重,步步紧跟守着他们,再看那街上的皑皑白骨,和缩在角落里的难民,他们眼里全是惊怕,又有些神志不清,心中是波愤难抑,这里是他们家乡,也成了他们晒尸之地,又是流浪之所。
到了城楼下,房疏看到一个高大眼熟的身形,他跟着一队伍后面巡逻,他是闻玄青,两人只有相当短暂的眼线交汇,却都读懂了对方的安心
他平安无事!他安然无恙!
刘大刀 在军中来回踱步,心里焦急又无能为力,却等来了房疏一行人。
房疏一回到军营中,刘便跑上前,“房大人!如何??”,再上下打量了他,也没有受伤。
房疏喜忧参半,“哎,小西行长是相信我们要谈和了,明天一早就出城商谈!”
“那不是高兴的事儿吗!明儿我就要在城门用镔铁大刀砍下他头悬于城墙之上!”,刘大刀磨刀霍霍,已经手痒难耐。
“哎,这老狐狸留了一手,扣着韩先生他们!”,这就是房疏忧虑的地方。
“这.......”,要是按以往刘大刀的个性,先砍再说!可他们也算功臣,再来个先砍再说,有些过不去。
房疏还想得起,离开时韩先生投来的坚定绝决的眼神,他明白什么意思的。
“明天该怎么就怎么,这小西一行人是必死的!刘大人无需多虑!”,房疏给刘大刀下了一个定心丸,这万般苦楚都由自己吞了。
若是之前刘大刀与这房疏有什么血海深仇,现在都是烟消云散,心里只有对这年轻人的尊重。
这天夜里,房疏捧着韩先生给的《大明统一志》看到了深夜,而刘舜在营里对房疏的英勇神迹侃侃谈了半夜。
“少爷,快休息了,明日有一场恶战!”
“嗯”,房疏合上书,闭上眼挤压清明穴,“这书,一时兴起要买,结果要三两银子,无力承担,便不了了之,那天在营里便向韩先生提了一嘴,结果他还真有,便送了我.......”
连尔良的心境也被沙场血雨感染,“少爷.......你应该为韩先生感到高兴才是,为国捐躯,无尚荣耀!”
房疏笑了笑,“希望他有所得!”
一日为师,不说为父,也算和房疏是君子忘年之交。
可第二日发生的一切让蓄势待发的西路军悲愤交加,顺天城头分明悬挂着韩先生一行人的头颅,断颈处还滴着鲜血。
房疏抽出一旁士兵的刀,将那系在断头上的绳割断了。
那些头颅像蹴鞠一样滚落在地上,房疏下马不顾安危拾起韩先生的头,仔细一看,看着他有些不瞑目,翻出大部眼白。
城楼上倭寇射箭,房疏躲避之间,轻盈跃上马。他怀里扔揣着那颗血流泊泊的头。
他冷冷看着这城墙的人。
刘大刀猛劲儿上来,挥着大刀,就要发好军令准备硬攻,被房疏拦下,“必有细作走露了风声!”
这小西行长不仅没有出城还杀俘!意图明了。
此时城楼上拉下长幅,鲜红字迹,浓烈血腥味,必是用血写成。
再看那四字,其余士兵无不冷汗涔涔。
赫然是:杀俘!啖肉!!
房疏大吼:“先撤退!”
城楼上又开始投石射箭,又有些士兵受了伤丢了命。
便紧急撤退了。
房疏将韩先生脸洗了净,还要准备梳头,一旁尔良就这么看着少爷弄一颗死人头,真是诡异又凄凉。
“少爷,你快让韩先生入土为安吧!”
房疏点了点头,“我在想办法......怎么取了小西狗贼的狗头。”
尔良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少爷是正常的。
房疏左想右想,还是将韩先生化为灰烬,收于瓷瓶,纳入怀中。
他拉来刘大刀,只有刘大刀,“全力攻城!”
这可合了刘大刀的意,他心里也只有一个字:干!
当天晚上,尔良拿着一封密函跑到正在房里作战部署的房疏。拉着房疏小声说:“闻大人让我交于你一人!”
看完那信房疏拿起剑,逢人就问:“大力何处!”
最后那些士兵指着刘大刀的营帐。
刘舜上前拉住房疏,神色怪异,支支吾吾没个整句,房疏哪里想和他在这里扯经,一把推开他,拔出风光。
这刘大刀正在‘采阳’,大力雌骑他身,像做着快速深蹲,刘大刀正闭眼享受,突然身上撒下滚烫液体,烫地他浑身一颤,眼一睁开,就是大力脑袋挂在他自已身前,只靠一皮相连,直挺挺地坐在自己身上。
头一晃荡翻转就是大力错愕不已的表情。
尸体身后就是面无表情的房疏,他手里的风光还滴着血。
吓地刘大刀大叫一声,推到尸体,胡乱拾起衣物套在身上。
拿起镔铁大刀对着房疏劈下,“妈的个臭小子!”
房疏生生抗下那刀,剑与刀之间擦出火花,房疏力有不敌,半跪下地!
尔良与刘舜听得动静,冲入营帐就看到如此骇人一幕:□□的大力头身欲分欲连,颈茬骨都清晰可见,被切得平整,躺在侵满血的塌上,而房疏与刘大刀对峙着,两人身上皆有斑驳血迹。
尔良上前旋身踢开了刘大刀,扶起了房疏。
刘大刀气急攻心,还要再打。
“大力是细作。”,房疏用剑指着他,血迹布满他半边青衫,真是嗜血又儒雅。
刘大刀回过神,“妈的!你能不能挑个时间动手!!”
他放下大刀,摸了摸脸上的血滴,“妈的。真是个疯子!”
“怕你袒护着,当然要下手快!”,房疏收回剑,松了口气,幸好这刘大刀没有翻脸不认人,当时也完全是报仇心切,顾不得这许多。
“证据呢!别杀了人拿不出证据!”
房疏弯身从地上翻乱的衣物中寻出一封信件,正是倭寇文字,大意看得出,是夸了这大力得了机密信息,立了大功,以后定能对他封侯什么的,还要他继续留守在这刘大刀手下刺探更多信息。
房疏对着刘大刀说,“这应该是在和你行着乐事之前取得信件。”
刘大刀胸口剧烈起伏,刘舜忙上前给他拍背,他知道这叔叔生平最恨背叛。
刘大刀慢慢平息,瞪着房疏,“老子给你吓萎了!”
房疏笑了起来,“这不正好,你若是泄给了这等小人,可不知道招多少阴损!”
想一想,竟然觉得这小子说的挺有道理。
“妈的!我看你是公报私仇,这下爽了吧!”
房疏准备出去,“有何可爽?这贼子坏了大事儿了!不知道又要多费多少鲜血了!”
刘大刀想想刚刚还不如这小子镇定,可有些损了他名声,“臭小子!吓了我,得陪着喝几杯!”
“改天!准备明日攻城之事!”,只留下房疏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别身边留些无关紧要的人!!”
口气里有责备,刘大刀听得心里愧疚。
西路军改了策略,诱降改为强攻,但他们实在是低估的倭寇的顽强不屈,占据有利地形严防死守,刘大刀带头冲锋在前,多次强攻也毫无进展。
一天房疏他们受到了一封中路军的战报,大体内容就是:损失五千左右士兵,营中□□失火爆炸,一名副兵头战死!
这一封信,房疏坐不住了。
房疏拉着那信使,“哪个副兵头战死了?!”
那信使有些吓住,本来多天奔波,累得天旋地转,只能摇头,“大人,小的不知道啊!我只负责传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