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房疏是准备了一大篇腹稿要说得这尔良意识到自己的罪孽深重,让他后悔莫及。
可一看他饿得狼吞虎咽的样子,所以的谴责只汇成了一声叹气。
一听这叹气,尔良放下手中的干大饼,嘴边全是饼渣,他用力哽下了口中的食物,静静地看着房疏,等候着他的炮珠连发。
却还是安静。
“少爷......”,这安静比房疏有声的责怪更磨尔良的心,他忍不住开了口。
“你怎么饿成这样?我不是给你留了银两吗?”,房疏又指了自己嘴角,示意尔良,“快擦擦。”
尔良擦了擦嘴,想了想,“少爷什么时候留了钱?”
他临走放在一个信封里的,那里面还有房疏要说的话,总之就是让他别来找他,等他归来。
“桌上啊!你没有看见?”,房疏扶额。
尔良赶紧解释,“我一醒就......完全没有注意到什么东西。”
房疏这才有耐心打量起尔良行装,可畏十分酸破了,身上灰色衣服被拉出好几洞,有的像是在石头上磨得,有的像是被树枝勾破的,身上味道比自己的还大。
布鞋面上一层基本是磨得不见了,大拇指在被磨得还剩一层纱布里若隐若现。
“我看看你的鞋底呢?”
尔良扭捏不闪躲,不肯照办,房疏捉住他一只脚踝抬起,真磨了个洞,还看到得那脚底被碎石子划出的斑驳细小伤口。
心里五味杂阵,房疏只闷闷地说:“你若是用那银两买匹马也会好许多.....”
也是自己疏忽了,尔良这般倔的,怎么会听得自己话,还不如早些带上他,不至于多遭了这些罪。
哪里知道少爷居然没有责难,却说了这至柔的一句话,这可让尔良没有防备,他搜肠刮肚寻不得一句话来宽慰少爷。
房疏又怒嗔了他一眼,“也是你该!这都是小苦头!”
最后主仆两人干瞪了一会同时噗嗤出声,刚刚严肃的氛围轰然瓦解。
尔良边笑边擦拭着眼角的泪花,让房疏都不知他是真哭了还是笑出的泪。
“少爷和我还没有分开过这么久呢......”
房疏胸口起伏,叹出一气,“你怎么倒像长不大的孩子?”
尔良想起心中之事,看着房疏朗逸的侧脸,这个人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灰暗人生唯一的光彩,就像飞蛾一样,怎么能不时刻出其左右呢。
冷静下来,又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尔良说:“那霍大人......似乎真想至我于死地。”
这可真是房疏现在的心病,给霍台令使一绊子,让他滚回京城了的想法在房疏心里越演越烈。
这辽东的夏夜是很凉快的,白天的薄纱是挡不住飒飒夜风,凉意似乎要浸入了骨髓。
经历了前一阵子的杀残事件,所有人都生怕再患了病,最后只能留个尸身喂野狼。
大家围着火堆喝起了酒暖起了身子,要不就一旁做着热身训练。
当然,能喝酒的也只能是上面将领,不仅因为物资匮乏也因为军纪严明。
房疏看着不远处霍台令那一堆人,他拿起酒壶,起身走到那两个千户中间坐了下来,他这突然的动作搞得这里的人都顿住了,像是看见了六月飞雪,天上流火,无不讶异。
而远处的尔良只能悄悄一旁看着,他知道这少爷心里多半是打着什么算盘。
房疏正对面是霍台令,他没有喝酒,只是看着手上的羊皮地图,眉头时皱时舒,火光在他脸上打下一半阴影,更显得深沉。
那两个千户现在是霍台令的左右手,一个瘦高,颧骨高突,眼眶有些深凹,幸好不白,晒得有些黑,要不晚上不小心撞到怕是会让人觉得撞到鬼,这个人叫曹密,字封之,是一个有些城府傲气的人。
另一个比较壮实,也是肤皮黝黑,有一个牛鼻,每次一急,鼻翼也像牛一样扩张得厉害,相对比较实称,这个人叫陈来穹,字空。
他们都有一个爱好,贪杯。
当然,这些就是房疏能了解到的了。
陈来穹指了指那空旷的漆黑处,“房大人,闻大人好像去那面小解了......”
一听,霍台令抬起头,看着正对面笑得‘面若桃花’的房疏,房疏也看了他,招了下手,显得十分熟络,这几日的不愉快像不曾发生过。
房疏回答:“我不是来找闻大人,我是来找封之兄和空兄喝两杯小酒的。”,那曹密听得自己的名字在前还被房疏追加了个兄有些喜不自胜,只是不露于色,可他那双骷髅手左右把玩酒杯,透露出的愉悦可被房疏看在眼里。
曹密侧头看着身旁的男人,“房大人怎么突然......来找我们两兄弟了?”
房疏撇了撇嘴,“我们那里没几个喝这忘忧水,有两个喜好的,偏是说不上话的乡野莽夫,没意思,这杯中物还得和二位这种人杰喝!”
这得到了芝兰探花的赞赏到两人有些惶恐,更有些高兴,谁不喜欢奉承呢,而且奉承之人还面如朗月,诚面诚容,心底深处是无法拒绝的。
陈来穹连连摆手,“这人杰二字真不敢当!来来来!房大人,小的敬你一杯。”
房疏和陈来穹碰一杯,又连忙向曹密也碰一杯,曹密一笑那脸上的颧骨似乎又拔高了一寸。
三人推杯换盏间,对面霍台令的脸越来越黑,本来是想看看这房疏又在玩什么把戏,却不料自己下属这么快倒戈,倒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了,这简直碰了他的逆鳞。
他收起地图揣入怀中,猛咳了一声试图唤起下属的‘良知’,偏偏那三个正讨论着什么‘崔家酒’。
房疏说起来是滔滔不绝,“从小喝到大,读书清苦,实在无趣来上两杯,倒觉得舒爽了片刻,想必两位兄台是知得其中苦乐的!”
两人似挑拨起了心中的酸甜苦辣,连连点头,获得认同。
房疏叹了口气,“武陵城里崔家酒,地上应无天上有。南游道士饮一斗,卧向云深洞口!”,又继续说:“等到功成归去,可一定和两位好好对饮一番,喝个尽兴!”
“一定一定!!”
“房大人好家教啊!从小喝到大!”,霍台令低沉的声音响起。
房疏假装做出个回过神的表情,笑吟吟看着霍台令,“哎哟!霍大人~”,他脸色绯红,在火光照应下,连耳尖都透着光,闪得霍台令有些眼花,他站起身有些踉跄,曹陈二人赶紧扶着他,房疏忙挥手,“无碍!还得和你们霍大人喝一杯才是!”
坐在霍台令身旁,霍台令本想一把推翻这个狐狸,却又忍不住好奇他到底要做什么,也就忍住了。
房疏将手中酒囊递到霍台令跟前,“还没能好好和霍大人说句话,能否赏个脸喝一杯?”
霍台令挡开他手中的酒,“房大人,真不好意思,这酒我只喝美娇娥斟的,这.......”,他凑近房疏领口一闻皱起五官,当着众人说:“这骚臭的男人递上的,我没有胃口!不仅仅没有胃口,还有些想吐呢。”
没有想到,霍台令这么不给面子,都吓得不说话了。
肉眼可见的,房疏修长的脖子都羞红了,他脸色只僵了一刻,又笑了起来,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哎,本来想和霍大人套套近乎,说得我都后悔自己不是美娇娥讨不得霍将军的一口酒......”
本以为这房疏肯定是要转身就走,脾性再大一点,啐自己一口唾沫也是有可能的,倒对自己说了这软语,轻拂着自己心扉,有些痒,又挠不着,有起坐立不安起来。
其实房疏也有些揣不透霍台令这个人,他只知道,这个人是孤独的,但也是可怕的。
既然嫌弃自己臭若再费下去,这维持起来的脸皮也有些崩不住了,他起身,拍了拍霍台令肩膀。
“夜深,别凉。”
短短四字,房疏没有阿谀奉承,没有虚情假意,他把最想说的话不经意地说了出来,心里似卸载了千斤重量,借着酒意有些飞升之感。
霍台令表情复杂看着那男人摇晃着颀长的背影离去了,心里有些回忆似要破土而出,破了壳却又没了动静。
罢了,不想了,那个男人还是让人讨厌!
尔良将衣物都盖在了房疏身上,他是真有有些醉了,似乎在锦衣卫那里碰了壁,回来坐着一言不发,然后又摸出怀里的红色锦囊把玩了许久。
这个红色锦囊里面装的什么,尔良也不知道,自他跟着少爷,就知道这是少爷随身必带的东西,而且总是放在最贴近胸口的位置,每当受了挫折或是碰着了喜事儿总是会拿出来看一看,却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就静静地看了许久。
少爷过往有这事情他也是不知道的,他也无需知道。
十来日下来,每个人都冒出了青青的胡渣,霍台令的尤其浓密胡须盖住的半张脸,显得他眼神更深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