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家楼梯中间墙上开了一扇小窗,蹲在窗前王木木能看到自己家的大门。每天她都会蹲在这扇小窗前,抓着窗户上的防护棍看着自己家的大门什么时候可以打开,可她看到的只有奶奶那间屋里的灯亮和忙碌。
那天夜里,十点过后,王木木突然醒了,这段时间她和外公外婆睡一个房间,可醒来后她没有看到外公外婆睡在床上,于是她想下楼找他们,可当她走到楼梯口时,意外发现自己家亮着灯。
王木木早前受过惊吓,非常怕黑,一般到晚上她是不敢出门的,可那一刻,王木木什么也没想,拔腿就往家的方向跑……
王大江简单的收拾一下,张炳元和金彩妹安慰着他俩,张小花只知道坐在一边抹眼泪,而王大江站在门口,朝老丈人家的方向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幕正好被张炳元看到,他走过去对王大江说:“别有心理负担,生病就看,不要舍不得钱,你还年轻,以后路还长着,孩子我和你妈会看好的,别着急,总有办法的。”
会有什么办法,这个时候谁还会自欺欺人的抱着侥幸心理?肝部阴影,疼痛不减,不治之症,还能有什么活下去的希望?
“爸爸,爸爸。”
王木木离家还有一段路就喊了起来,她后知后觉,跑到半路才觉出一点害怕,脑袋里不由自由的想起了奶奶讲过的魑魅魍魉,顿时觉得回家的路充满了恐怖,可为了见到爸爸,她又咬咬牙,为了壮胆,只能一路喊着‘爸爸’喊回来。
王大江听到王木木的声音,先是一愣,随后大步朝门外走去,刚踏出门就被王木木撞了满怀,那一刻,王大江鼻子发酸,可他不敢哭,他是男人,是爸爸,是一个家的顶梁柱,如果他现在也崩溃了,这个家该怎么办?
“怎么不好好睡觉?”王大江摸的王木木头问道。
“我醒来了,看到我们家的灯亮着,知道你回来,我就想回来。”王木木擤了一下鼻涕。
王大江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他蹲下来跟王木木说:“木木,爸爸和妈妈今晚出去有事,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你还是先住外婆家,乖一点等我回来,给你带好东西,好吗?”
王木木问:“你去哪?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
“不能,是一个只有大人才能去的地方。”
王木木不说话了,站在那里似乎非常不愿意,可王大江还是狠狠心让张炳元带走。
他和张娟还有王国中连夜去了上海,王国中说他有一位表了几千里的表外甥正好是上海肝脏医院的专家,隔天一大早,三个人已经蹲在医院门口等着医生上班。
大城市的医院高楼耸立,从小县城过来的三个人全都仰着脑袋看这一栋栋长的差不多的高楼,眼里全是感叹。
“先进去吧。”王国中说:“我和他约了八点在办公室见,这个地方有点大,先去找找,免得一会儿误了时间。”
王大江点点头,心情无比复杂,这是他第一次来上海,他曾经答应过王木木,等她长大了,一定带她上海玩。可谁也没想到,他第一次来上海,会带着如此沉重的心情过来。
家里的积蓄已经被全部带来,王大江想,如果自己的病治的好,那他也能如张炳元所说的那样放宽心从头再来,大不了再苦几年。可如果治不好呢?那种情况下基本就是钱没了,自己也没了…那木木怎么办?张娟还年轻,可以再嫁,可孩子呢?跟着张娟?还是被自己老妈嫌弃?
这个时候,王大江多么希望市里的那些狗屁倒灶的医生是没有水准的,是吓他的,其实他得的就是很普通的病,只要吃点药打点针就行,或者开刀也行,只要不是那什么令人心惧的肝癌就行。
八点整,医生上班,王大江张娟王国中三人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显得有点手足无措,好大一会儿王国中才看到走过来的表外甥,他立刻哈着腰走了过去打招呼:“小陈,早啊,这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妹夫,你帮着看看。”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烟正要发,小陈绕过这三人走进办公室说:“医院不抽烟,把你拍的片子拿出来我先看看。”
张娟连忙从随身带着的布包里拿出各种检验报告交过去。
医生只拿了片子,夹在了观片灯下看了看,又回头看了看王大江问:“想治吗?”
王大江:“想。”
医生:“好,先安排住院,然后在重新检查一下,肝上这些阴影是癌细胞,想治的话可以做切除,至于切除后还会不会再生就看你造化了。”
这种病,这个时候也只能在赌运气。可现在这种情况有的赌总比宣判死刑要强得多。
就这样,王大江住了院,王国中为了这个妹夫不停的在医院疏通关系,终于手术日程敲定在三天后。
可关于手术费,王大江算了算,还差了两万。
于是张娟打电话回家向哥哥姐姐们借。
岂料哥哥直接说,没有。二姐独自一人抚养孩子,早已经入不敷出,是真没有。另一个姐姐,也是直截了当的说没有。这几个电话张娟是一分钱没借到,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无助的从电话亭哭到了病房。
张炳元看自己孩子们都这样,哀伤的叹了口气,偷偷的去银行给女儿打了三千块。
王国中躲在厕所抽了一包烟后出来对他说:“你还年轻,孩子还小,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事,这两万我和你姐给你想办法。”
于是王彩华召集了三个兄妹一起商量,每人出七千,这个病就算是不治之症也要治。
最后,王大海只拿出三千,再要也没有。
……
每年暑假是王木木最开心的日子,每天她都可以睡到自然醒,然后跟哥哥姐姐去茭白地里钓龙虾,去外婆地里摘番茄,去大运河看轮船…可今年的暑假她一点都不开心,她知道爸爸去上海看病了,奶奶说爸爸的得了很严重的病,要花很多钱,就算治了还不一定能治好。
王木木不相信,和张小花红着脸叫了两声,一路哭到外婆家问外婆,爸爸是不是得了很严重的病,去上海看病了。
金彩妹带着王木木去商店买了一只雪糕,心大的说:“没事,生病总要看医生,看过就好了。”
王木木舔着雪糕,真的被金彩妹心大的样子哄住了。
傍晚,张炳元从地里拉了一车毛豆回来,招呼家里的孩子们过来剥毛豆。张亮和张燕立刻抱了一捧拖到里屋边看电视边剥、王木木坐到了外婆身边,和外婆一起剥。
外公为了让孩子们干点活,提议道:“你们三个人,每个人剥一斤毛豆赏五毛钱冰棍,剥两斤一块钱冰棍,如果剥四斤,给你两块钱,自由支配。”
这个优利条件一直在外公家坚持了好几年,每一年外公都像涨工资一样把条件涨一涨,孩子们干起活来情绪高涨的不行。
张炳元知道,木木住在这里拘束,本来王木木胆就小,每天只愿意跟着金彩妹,想什么也不敢和别人说,更别说她舅舅舅妈了。张亮和张燕不愿意跟她一起玩,总觉得王木木爱哭爱拖鼻涕爱告状,这让孩子每天都憋憋屈屈,看起来又可怜又弱小。
张炳元四个孩子,最疼爱的还是最小的,张娟从小身体体弱多病,得到的保护要比其他的哥哥姐姐多很多,现在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和孩子,可这些年,张炳元是看在眼里的,因为这个女儿执意要跟王大江,日子过的又穷又苦。如今,光景终于好了一点,却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张炳元急的没日没夜的睡不着,即担心自己的女儿,又舍不得这个的外孙女。
三天星期后,王大江手术,五个小时后他被推了出来,医生说手术没什么问题,过一个星期就可以回家了,回家后等二十天,如果二十天后身体不出现疼痛的状况就可以来复查,若还是那般没完没了的疼,就不要来了。
看吧,能不能活就要看二十天的造化了。
王大江归心似箭,手术后几天什么都吃不下,张娟去食堂给他打了鸡蛋汤,他也不想喝,直言想回家见女儿,总是不停的说要木木在的话,多好。
而王木木每天都会走十几遍楼梯,有事没事都会揪住窗上锈迹斑斑的铁棍往家瞅。
就这样瞅了十几天,王木木终于看到自己家的大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