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木木低着头不动。
张娟:“喘气。”
王木木蚊呐似的:“不会。”
张娟深吸一口气,用扫把头点点练习册:“读三遍,读完以后用你的脑子想一想用什么方法做这道题。”
王木木此刻被吓得大脑完全跟着张娟的话走,让读三遍,真的就读三遍,读完以后又被点了穴一样不动了。
张娟一点招数都没有了,努力装出心平气和的样子,可语气说出来就想要把人活吞似的:“什么方法?你是死的吗?说一句动一下。”
王木木看了她一眼,战战兢兢的收回目光,小声的说:“乘法。”
“什么?”张娟的声音徒然拔高。
王木木立刻改口:“先加法。”
张娟气的冷笑:“再呢?”
王木木:“减法。”一看张娟脸色不对,猜谜似的又改口:“乘法。”
张娟抓扫把的手松了紧,紧了松,最后终是忍不了,举起扫把向王木木的脑袋狠狠敲去,也不知道是王木木的脑袋太坚固,还是这把扫把已然到了吹灯拔蜡的年纪,这一敲,腰身从中折断’啪‘的一声脆脆响。
王大江去镇上拿活,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这么惨壮的一幕,王木木本也没感觉太疼,看到扫把断了也不敢出声,可目光一转,她在看到王大江后,立马泪眼滔天,扯着嗓子嚎。
王大江见状,立马丢下自行车大步走过来,中途还顺手抄了一个小板凳,手也不过脑子,对着张娟就砸了过去。
张娟怎么也没想到,王大江会对她动手,一板凳砸过来整个人都懵住了,好在王大江砸的时候没有瞄准,板凳擦着张娟的耳朵直接飞了过去,带起一阵劲风。
王大江把王木木抱起来哄,可小东西却越哄哭的越放肆。
张娟终于反应过来,心里立马生出一股邪火,她尽心尽力的教孩子,每每都气的胸口疼,到头来不仅在孩子面前当了坏了,连丈夫也不理解她,改动手了。
都是三十岁还没到的年轻人,谁心里受点委屈都不想忍着,张娟二话不说,回身把凳子捡起来,也冲着王大江就扔去。
王大江抱着孩子,暂时施展不开拳脚,只能向旁边错了两步,张嘴就骂:“你这个女人有病吧,教孩子就好好教,对着头打做什么,头能随便打。”
“是啊,我好好教。”张娟冷笑一声:“你有本事你来教,我教不了这样的白痴,我有病是吧,我就有病给你看看。”
张娟说完跑回屋,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铁锤,把家里新打得碗柜、铁锅、衣柜全都砸了,小小的个子不知道那里爆发出来的力量,见啥砸啥,惊天动地的声音把张小花引来了,她一看这阵仗,立刻把王木木从王大江怀里薅下来,拉着就走。
王大江叫道:“干吗去?”
“找她爸妈。”张小花同样骂骂咧咧的说:“让她爸妈来看看自己生的什么女儿,我婆婆不教育,让她爸妈来说。”
张炳元和金彩妹不在家,王木木被张小花拉着满村乱转,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儿媳在家发疯。
最后,张小花在自留地里找到了张炳元老夫妇,他俩一看到张小花气势汹汹的和王木木抽抽嗒嗒的样子,忙问:“怎么了?”
“怎么了?”张小花心疼那些锅碗瓢盆,一想到这些东西全被张娟砸的稀巴烂就心绞痛,语气也不是太和善:“教孩子做作业,教不会就打,那扫把棍那么粗。”张小花用手比划了一个夸张的度:“就朝孩子脑袋砸,还给砸断了,孩子脑袋能随便打吗?大江说他两句,她还不乐意听,拿个锤子见啥砸啥,你们去看吧,不要说我老太太骂她对她不好了,你们自己去看看评评,这是过日子的样子吧。”
兴许是张小花的样子太能唬人,张炳元先拉过王木木仔细的看了看,除了一脸眼泪鼻涕,脑袋连个包都没有,也不知道那么粗的棍子在张小花嘴里到底掺了多少水份。
张娟是张炳元最小的孩子,从小体弱多病,这样的孩子父母总归多疼爱点,她的哥哥姐姐七八岁都已经下地割猪草,她却因为体弱隔三差五的灌药,等到她七八岁的时候还伏在张炳元的背上走街串巷,父母对她甚至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所以她在兄妹之中有了一个‘小享福’的尊号,就连性格也是被父母宠的有点自以为是的犯倔,不管错的对的,从不听取别人意见,而且还相当不服气,说她两句,自己能气的卧床不起好久,好像这种自暴自弃的做法能让别人心软几分让着她似的。
等到张炳元和金彩妹赶到王大江家时,张娟已经停止了家具破坏,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时不时的从房间里发出两声冷笑,听的王木木很是毛骨悚然。王大江坐在楼梯口,闷着头抽烟。抽着抽着就想起当年他和张娟排除万难,死活也要在一起的日子。
王大江也是家里老幺,张小花有五个子女,却只有王大海和王大江两儿子,大儿子聪明周正,小儿子憨厚老实,所以在父母眼里,小儿子并不怎么受待见。
十六岁的王大海参了海军,十三岁的王大江就要辍学打工,为家里的开支出一份力。
那几年王大江打的工可谓是又多又杂,他扫过大街、卖过油条、铁路上做过小工、也拜师学过做家具,可仍然得不到王文忠的满意,最后父子俩在各自的怨气下大吵一架,王大江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爬上了去往福州的火车,去找他的舅舅。
舅舅张树人在福州当过兵,后来娶了个护士长,老婆家有点势力,日子过的挺小康,而张树人也只生了个儿子,他和王大江一见如故,两人很快就在一起开开心心的混了三年。
刚成年的王大江对男女感情也开始有了懵懵懂懂的意识,那时刚好有位条件不错姑娘相中王大江,想让他做上门女婿。可有些男人,自尊心特别强,宁可穷的娶不到媳妇,也不愿意给人上门做儿小。
后来,王大江也认真的思考过婚姻这个问题,觉得自己长期住在舅舅家也不是办法,福州的房他买不起,退而求其次,他可以回小庙村把家里那破败的小平房往上建一层,然后娶个温顺点的媳妇,再生个孩子,自己做一家之主,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反正苦不要紧,给人做上门女婿才丢人。
于是,在外浪荡了三年的王大江在舅舅舅妈的极力挽留下还是选择了回去,那年正好赶上王大海结婚。
回来后,王大江进了公社的纺织厂学起了机修工作,不忙的时候就在村里瞎转悠,几次转下来,就对张娟有了注意。
张娟虽然也在小庙村,可由于从小体弱多病,出门要么被张炳元背在身上,要么就关在家里,也算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关在家里的张娟没事喜欢看小说,尤其是言情小说,虽说里面男女主的感情都是作者笔下虚构的,却依然能令十八九的少女心之向往,总想着自己以后能嫁个白马王子,来一次轰轰烈烈的爱情。
王大江成了他的白马王子,第一次接触感情的少男少女一点都不吝啬自己的甜言蜜语,王大江更是,虽然老实,可男人只要到了想媳妇的年纪,有些东西是无师自通的,张娟也是第一次有个男孩愿意给她山盟海誓憧憬未来,让她瞬间把自己带入了小说里的女主角,然后深陷其中。
如果说两人之后陷入了热恋,那么双方的父母就是那盆冷水,大家拒绝的态度让张娟心里生出了一股叛逆,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和王大江私奔了。
这一奔就又奔到了福州,王大江让张树人给他做主,双方父母也算勉强答应了,毕竟生米都煮熟了,不答应背后指不定被全村人指指点点笑话一辈子。
当时的王大江在张娟义无反顾跟他私奔后,心里确实感动,发誓以后一定会对她好,让着她,给她最好的……誓言这东西,王大江发的时候确实是真情实意的,可再多的真情一点也不耽误两人婚后吵架打架。
手里的烟已经抽尽,王大江又继续点了一支,他没有烟瘾,一般都是干活到中午犯困的时候会抽两支,他想起张娟自跟他结婚来,确实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家里要啥没啥,穷的响叮当,纺织厂关门后他也没有正经工作,那个时候王木木刚刚出生,张小花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执意跟他分家,张娟甚至连月子也没做完就出来继续做工挣钱。
张娟也终于明白,穷人真的不适合谈情说爱,两人连孩子的奶粉也买不起,要啥没啥的情况下就只剩下起早贪黑的挣钱,养活自己,养活王木木。
一晃也过去快九年了,家里从要啥没啥中添置了不少家具电器,虽然没见发什么大财,但夫妻俩省吃俭用日子也慢慢的好了起来,可两人一言不合就掐架的态度却一点都没有改善,结婚九年,磨合期早过了,可仍然谁也不让着谁,就连张炳元和金彩妹也无济于事。
有些成长可以在岁月中慢慢沉淀,也可以因为某件事而突然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