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是秦岫,魏王谢暲此婚在旁人眼里估摸着也是天大的疑惑。她是圣上长女,却没什么过硬的拿得出手的后台,起步便比别人晚上许多,想要跻身储君得费不少功夫。这些年来女帝有什么她都是头一个马首是瞻的人,积极踊跃地很。不说一日千里,日积月累下来竟也在女帝面前打下了几分薄面,抛开皇女的身份,只论君臣,也能说上几句话了。
这人对皇位的觊觎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女帝按兵不动,按理来说她应当在朝臣里也下些功夫,首当其冲的法子便是联姻。两两捆绑,荣辱与共,水到渠成又不担心有朝一日会被自己人在背后捅上一刀。这么有利的法子,她岂会白白放弃?
朝中不乏眼明耳亮之人,认定了魏王此人好大喜功,急于求成,这么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姻亲砸下来,当真是叫人震惊地摸不着头脑,有些猜不透此人挂着葫芦卖什么药了。
反正女皇是乐得看见,她多疑又擅权,本来之所以多多关照谢暲也是因着她没有一个强大的外祖,不用担心外戚干政。迟迟没给魏王说亲也是担心让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谢暲再翻也还在她眼皮子底下,这下可好,连王夫都是个没有任何实权的黎民百姓,她更是不用担心。这一高兴一欣慰,作为补偿,不仅堂堂正正赐了婚,还赐下封号与爵位,让谢暲成了亲王。
自然人人都不是傻子,这种话摆不到明面上来,猜来猜去,喜宴上宾客和主人其乐融融一团和气下是各怀鬼胎,可谁都将脸上的面具戴了个四平八稳,天衣无缝,看不出一点端倪来。
魏王夫究竟是何方神圣,貌比潘安还是慧如诸葛,能引得魏王侧目,恐怕除了当事人,一清二楚的只剩秦岫。
秦衍身死那日,她刚好在尸身凉透前赶到,杀了覃步胭一个措手不及,那时她满心想的都是弟弟死了,她要报仇,不仅是覃步胭,沈醉,十三庭的人一个都躲不掉。这个念头像黑暗里的浓雾,刚冒出来,便立刻占据了她整片脑海,遮住理智,剩下的只有痛恨至极时喷薄而出的杀念,在她心里演绎一场惊动的声嘶力竭。
然后她割下覃步胭的头颅,将其挂在十三庭大门入口,这是暗中对决多年,秦岫头一次以她自己的名分,悄无声息又赤/裸/裸地向旧日仇敌宣战。
十三庭从创建伊始,时至今日,将近一半之多都被大开杀戒的秦岫毁地面目全非,损失惨重。沈醉完全从覃步胭已死这个事里走不出来,曲流觞和上官昱迷了心窍,看着那张脸一心认定她是楼泠,丝毫没有防备。先后都是刚刚走进,张口便结舌,被她一剑狠狠捅进了心脏,遗言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只来得及做出一个惊愕的表情,就倒在她脚边没了声息。
没有人能赶在“阿泠”二字出口前活下来。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从滔天怨恨里撕扯出了一丝理智,还记得擒贼先擒王,“七星六煞”几乎被她杀的精光,一路下来丝毫不费吹灰之力,余下的门徒群龙无首,自然是死的死伤的伤,要么便是屁滚尿流地爬下了山,看那惊魂未定丧家之犬的样子,估计是有些年头不敢回想今日噩梦了。
她只留下了三个人。
沈昙白清行,以及沈醉。
她身上几乎每块地方都被溅上了血,晕染干涸,然后随着杀戮继续叠加,最后裹着一身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血衣,只有脸还是干干净净,素面朝天,沈昙和白清行提着剑站在她对面,如临大敌地看着化身修罗的她,不无震惊。
她却没有急着厮杀上去,不支的体力和四肢已然拉响警报,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这具身体已经不足以再支撑一场一对二的战役,强行的话她极有可能命丧于此。于是她端着那张属于楼泠的脸,却发出一声属于秦岫的嗤笑。
“好一对痴情怨侣,”她的目光从沈昙转向白清行,再转回来,语气和神色都带着似是而非的笑,阴冷冷让人看着只觉瘆得慌,“进不到殷家,便不能平步青云,你当时去意已决,如今却甘愿屈居于此,是因为……”她幽幽道,“因为你身边这个男人?段溪亭?”
最后三个字仍旧是对着沈昙说的,那是她从前的旧名,代表着一段湮灭不复的风光无限,她却仿佛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东西,表情龟裂开来,“……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什么?你从前的身份?还是你能有今天,全是拜你身边这个所谓的爱人所赐?”说者有心,几句轻轻巧巧的话,便让沉默不语的白清行变了脸色,目光猛然射向她,攥着剑柄的手有一瞬间青筋突起,看样子似乎想要冲上来给她一剑封喉。
可他到底犹豫了也忌惮了,面前这个人顶着楼泠的面孔,那副熟悉的皮囊下却藏了个谁都陌生的灵魂,要追溯着新仇旧恨来索他们的命——若说是楼泠疯病发作,哪里有疯还疯地这么神智清晰的道理?
沈昙一愣,随后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们自己的账,关起门来慢慢算吧。”
她转身,偏头没什么忌讳地直呼其名,又补了一句,“段溪亭,别说我没告诉你。好好盘问盘问你家这位,你和殷家的信物为什么会不翼而飞,然后出现在旁人手里。”
“家贼难防,真是可惜啊,”她故作惋惜地轻叹,“只差那么临门一脚,你就能如愿以偿了。”
和许多年前对待落网的阮烟罗一样,她稀奇古怪的喜好又回来了,昔日形影不离的夫妻爱人自相残杀的戏码近在眼前,若非体力不支,定能让她乐地再次开怀大笑。
不再管身后是怎样一番如遭雷击,左右她的目的只是把十三庭搅的天翻地覆,余下的戏让他们自己唱完就是。
出了大门,她已将人去楼空的衰败丢在身后,迎面撞上了半跪在地上,仿佛三魂七魄都跟着覃步胭去了,只剩下空落落一个肉壳的沈醉。
覃步胭的头颅已经被取下来,被他紧紧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