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抒醒的时候,天都黑了,纸笺正伏在床边看着他。
她道:“殿下,你是不是生病了。我找了好多大夫瞧,可他们说你没病。”
沉抒起身穿衣,行动自如地很。
“你不用担心了。”他平淡道:“不过是修炼时妖力与灵力冲撞了,现下没事了。”
瞧着纸笺质疑的眼神,他笑了笑:“我方才想起了那只旱精的事,他叫无游,对吧?”
纸笺一惊,“你怎么想起来的?”
“不知。”沉抒淡然道:“就是方才想起的……不过那只童谣还是记不起,但也无妨,你不也没印象吗?”
“可你为什么突然问起了——”
“问起摇州何处大旱是吗?”沉抒打断道:“大概是过于纠结从前我记不起的那些事了吧,一时想起又一事不明,就急了些。”
他说着,走向了门边,“耽搁了一天,我得回降天一趟,你自己回将军府吧。”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纸笺并没有带沉抒回相柳府。
她瞧着沉抒径直出了门去,心里泛起一丝不安。
这事太奇怪了。
沉抒忘了些久远的事情,有些能想起,有些不能,听起来多正常啊。
人的记忆就是如此,并非事事都能记住。
可她却惴惴不安地觉得,她的殿下生病了,不知何病,却是很要紧的病。
而他,知此,瞒此。
她一晚上心里都揣着这件事,直到已经回了相柳府,直到月悬中天,直到相柳府乱了起来,她才被这事转移了注意力。
府里人说,幽京失踪了。
他出逃了。
将军立刻带人出去彻查,相府的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窗外都是阑珊匆匆的人影。
待纷杂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纸笺推门进了另一处房间。
果不其然,沉抒还穿着一身黑衣,正在解那腰带。
他也似知道她要来一般,不紧不慢地褪去夜行衣道:“如今这般僵持着消耗时间,还不如放幽京走,将这潭死水搅乱。”
纸笺不解:“我不太懂。”
“有什么好不懂的,搅乱了局面,我们才能快些回去。”
“我不懂你为何突然行动,突然就想要快些回去了。”纸笺一字一顿道:“甚至,不惜冒此等险。”
沉抒手上一滞,复又将夜行衣收起,重复道:“没什么好不懂的。”
顿了顿,他又道:“佟西山是老四辖地,据说是西南一霸,敌之敌是为友,况且今日……是白羌先劫的,我不过是帮了他一把,并非刻意为之。”
好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
纸笺心里一时千回百转,最终委婉道:“……殿下,你要是还在意什么记不起的事情,就问——”
“我都记得。”沉抒道:“你提一下我便都想起了,只是记性不好罢了。”
“……好。”纸笺默了默,咬唇道。
“殿下,早些休息。”她转身推门离去:“好好休息。”
是夜,长灯烛火,蜡炬烬融。
一夜难眠。
他人心腑之言,终究是问者难问,听者难道,旁人难明。
翌日,晌午。
一只雪鹤鸽飞入了降天,寄来了一截短小尺素,其中讯息惊动了整个伏空城。
“狼,私甲,二十万。”
短短几字,让降天使全城之力捉拿潜逃的幽京,同时派四殿下返回驻地,剿灭佟西狼族。
街头巷尾众妖议论纷纷,几十年来,这是第一个胆敢反抗金乌的种族。
与此同时,毁天顶与焚城之罪,悄无声息地转移到了佟西狼族少主,幽京的头上。
人们总是会觉得,若是沿路有泥,那必定是鞋上有脏之人踩的,才不管那是新泥还是旧泥。
平民百姓这么觉得,伏空城也愿意他们这么觉得,毕竟这么长时日还抓不住纵火之人,难免会损害到降天的威严。
彼时,纸笺正在房中擦拭那把妖力凝结的匕首,金色匕刃上的一线朱红突然闪动一瞬,接着那送匕首之人推门而入。
“幽京必须走。”沉抒进门后定声道。
纸笺用一方帕子覆在那匕首之上,为沉抒沏了杯茶,道:“狼族假意投诚,背地里却是打的起事的主意,保险起见,幽京的确离伏空城越远越好,这样白羌才不会暴露我们。但难道送他们走不是一件更危险的事情?”
沉抒答非所问道,“这几日你且别出将军府……我们静待时机。”
他说罢,端起那茶就抿,新茶热,烫得他一惊。
纸笺打量着他,隐约觉得,他似乎并非担心白羌之事,而只是一心想回摇州,至少,要快。
她一时不知沉抒所急何事,但想及他一反常态,便觉得此事应当于他紧要十分,便也只能静观事态发展,岂知如此不过一日。
当日晚,她就听到消息传来,初是说发现了幽京主仆的身影,后来,是说幽京死了。
府里守卫道,幽京乔装躲在一处客栈,被赶来的士兵们包围,万剑穿胸而死。
纸笺听闻,沉沉叹息一声。
“他那仆人也跟着一起死了?”她问道。
那守卫一笑,“有血限在,主子都死了,仆人还能活?据说他爆体而亡,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