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四下里一片寂静,唯有冷风呼呼低吟,像唱着一曲古老又悠长的原野调子。
天上零落着两三点稀疏星星,将地上的夜色也混的像天幕一般,跟浇多了水的墨似的,黑的稀松惨淡。
纸笺坐在石阶上,觉得有些可惜。没有月亮,怎么知道时辰呢。
今夜是除夕,是要守岁的。
她百无聊赖的将天上那点星星来来回回的数,突然间听到有人温声说:“几颗?”
她偏头一看,见沉抒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侧,手里还端着一碟鹅黄色的糕点。
“十一颗。”她眨着眼睛道:“你端的什么?”
沉抒就地坐了下来:“桂花糕,给你当夜宵可还可以?”
纸笺笑嘻嘻地接过碟子:“可以可以……你现在不嫌坐地上脏了?”
沉抒道:“……我当真有那般娇气?”
纸笺嚼着桂花糕,慢吞吞地道:“说不上娇气,你就是……活的一尘不染地,都不挨地儿。”
沉抒不置可否,但是看着纸笺道:“味道如何?”他那般盯着她,像是饱含了什么期待似的。
“挺好吃的啊。”纸笺又低头拿了一块。
“可有熟悉的感觉?”沉抒试探着问。
“熟悉……”纸笺突然灵台一明,“这是你做的?”
沉抒点点头,“上回的桂花糕,补你的。”
纸笺抿了抿嘴里甜丝丝的桂花糕,心里像突然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填满了。
“很好吃啊。以后再吃一回,不就是新的‘熟悉的味道’了吗。”
她硬硬地咬住了嘴唇,把那句“只要是你做的我都爱吃”给关在嘴里。
风不知什么时候减了下来,轻轻吹起两人的发丝,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碰到了一起。
沉抒摇摇头,眼里浮现出一层迷茫。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似乎有什么东西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可是如何都想不起来。
纸笺拐了拐他,“你不吃吗?”
她递出手里的碟子。沉抒一瞧,她吃地倒快,一会只剩了三个。
还是算了吧。
他从怀里逃出一个小巧红色的香袋放在纸笺的膝上。
“这什么。”纸笺将它拿起来,掂了掂,还挺重。
“压岁钱。”沉抒笑道,“也陪你守夜了,我走了。”
“什么叫陪我守夜。”纸笺起身追上,从怀里掏出一文钱塞到沉抒手里,“喏,是我们一起守夜的。”
沉抒看了看手里的一文,脸上挂着无奈。
纸笺晃了晃沉抒给的小钱袋,听着里面碎银碰撞的声响,笑道:“殿下,你富我穷,担待担待。”
夜风挑拨起沉抒鬓边的青丝,他笑了出来。
高悬于青天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像一钱袋碎银子一样亮。
“六殿下,你瞧她还跟着!”一女子细声细语的娇嚷道,九个字里三个字一拐,名副其实的一波三折,细声细气地直挠着人的脊骨。
纸笺跟在后面抖了抖。
沉抒倒是正色道:“三小姐,街上若有骚乱我来处理就是,你不如回府歇息吧。”
那女子生着一双玲珑妙眼,睫毛又卷又长,此刻眼珠微微一转道:“我就想帮帮殿下嘛,若是真有什么事,我在也好调兵啊。”
这女子便是相柳家的三小姐,城卫司将军唯一的女儿,紫莘。也是她今日一早便硬要缠着沉抒来巡街。
“只是带着她这个人族,若是碰上什么乱子,定要拖后腿。”紫莘指着纸笺喝道,“你跟这么近干什么!”
纸笺不介意她的呵斥,自个心里嗤笑一声,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紫莘被气到了。
“三小姐。”沉抒正色道:“这是摇州的女官,不是什么可以随意呵斥的婢女。”
“你——”
紫莘脑子灵活,脸上方露不满又立刻将那神色压了下去,只见她娇嗔委屈道:“殿下,你是在凶我吗。”她说着还跟没骨头似的扭了扭。
纸笺作呕。
沉抒面无表情道:“没有那个意思。”
“那殿下是同意让走喽?”紫莘立刻展颜,还俏俏地蹦了蹦。
纸笺在心里狠狠地呕。
沉抒冷声道:“有血限在,你要让她往何处去?”
纸笺也不想给沉抒添麻烦,他们毕竟还住在相柳府,于是道:“小姐放心,我离远点便是。”
——
纸笺一路往将军府里走,她本来身体就没恢复过来,觉得头脑昏沉沉的,要不是今早沉抒说去街上打听打听白羌的消息,她此刻定是窝在被窝里。
至于那个紫莘,她一想到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嘀嘀咕咕道:“没见过世面,战斗力太低了,忸怩作态……”
不觉间她进了巷子,还沉浸在单方面战斗中,把自己也给嘀咕生气了,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一个影子一直跟在她身后。
那巷子被昨夜一场火烧过,墙壁和地面具是一片漆黑,只剩上头的一线天,是唯一有光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