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立在原地的砂瀑青罗，对着伊人渐行渐远的那抹充满着无限回忆的青色影子，用其迷离的漆眸苦苦地追逐，还情不自禁地唤出了那个他自己长久以来，都不被允许呼唤的名字：“绿……绿罗！”

但那个名字的主人，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离去的步伐……

一步接着一步，轻轻地、缓缓地，她离去的莲步优雅且端庄。那不急不慢的脚步声，宛如傲娇独立的猫咪般，毫无声音并姿态华美，还隐隐透露着……尊贵的王室才与生俱来的端雅气质。

此情此景，让砂瀑青罗打心底觉得，比起那个被她禁止自己呼唤的“绿罗”，或是带些隐隐的奴性与明显距离感的“夫人”。他该这样呼唤她，才是对她昔日地位的尊重，才能增加些许她愿意和自己多说些话的可悲几率：“朱雀宫……绿罗姬尊。”

“说。”果然，她止步了，但仍未回头。可这种罕有的情况，对砂瀑青罗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惊喜了。

于是，青罗犹豫了一下，才问道：“叶仓头上的金饰，是不是我们当年大婚时，你佩戴过的那支金质蝴蝶步摇的流苏吧？”

“和你有关系吗？”绿罗立马回答道，就在青罗话音刚落的一刹那。很显然，她把时间掐得很准。

“那天的你，真的美若天仙！酒红色的长发被别致地盘起，而那支步摇，就插在你的双顶髻①上……”青罗边说边向立在原地不远处的绿罗缓步走去，此时，他微眯的墨眸烟视着她纤丽的青色背影；可当他逐渐意识到，伊人早已是一头齐肩短发时，他不禁喟然叹息，继而轻轻地握住了拳头。

“双顶髻，别名‘高顶髻’，就是将长发卷至头顶。其中，分卷成两个髻的，称为‘双顶髻；至于卷成一个髻的，则称为‘高顶髻’。”绿罗背对着青罗，很熟练地说道：“在我们涡之国，贵族女子在结婚当天及之后，便可将头发梳成‘双顶髻’。”

青罗很高兴绿罗竟头一次对自己说了这么多话！便兴致勃勃地说道：“啊，姬尊，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倒让我大开眼界了呢。”

“哼，我说了半天，你根本就没听到重点嘛。我不是双顶髻，明白吗？”绿罗轻微侧首，露出了一张线条堪称完美的侧脸，以及隐约的莹亮唇彩：“所以——我，从不认可你我之间的那种始于强迫、敬于现实、久于伪装、终于虚设的婚姻。”

接着，只是一片静默无声。

这两个人，绿罗和青罗，就立在原地。一个平视着前方，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一个垂视着足下连廊的木质地板，也难以看到他此刻的神情。

……

“对不起。”

只听一个内容和语气，都意味着道歉的声音，在两厢沉默了良久后，悄然飘向了那位青衫女子的方向，可似乎……无法真正让她体悟并接受。

“杀了他。”

相反，她的回答，既不对应他的真实意图，还令人心生寒意：“……砂瀑青罗，如果你还有些人类的良心，那就杀了他。”

“绿罗，我真的……尽力了！”青罗轻叹了一声，说道：“当年，为了弥补我对你们三人犯下的深重罪孽，我已经尽我所能，不仅驱赶了我的……我的姐姐，还和自己的好友……决裂！”

“姐姐？好友？”

绿罗猛地转过了曼妙的身子，只见伊人那对正蕴生着一层水雾的凄艳青目，在凌厉地剐着青罗的全身上下！且她冷丽的声音，更若寒冰般刺骨，还流淌着蚀骨的恨意：“她和他，呵，一个自作聪明、一个……用心险恶！还硬生生地摧毁了本就势单力薄、安分守己的我们三人！而且……”

她边说边向罗砂的房间看去，并欣赏着青罗越发难堪且痛苦的苍白面容，不禁冷笑道：“……种下了我无法割舍，且你也必得接受的恶果。那你说说，这两个人，还有资格被你视为姐姐？视为……好友吗？”

“罗砂就是我的儿子！我只想和在你一起，好好地抚养他！！！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好好地爱你们母子！！！”

那阵全然失控的声音，在乍然响起并乍然消逝后，在砂瀑青罗足下的木地板上，赫然多出了几滴模糊不清且濡湿的圆形。

模糊，是眼睛被水分糊住的信号；濡湿，是地面被泪珠浸染的痕迹……原来那个低头的男人，已经无助地哭了。

【注释】

①双顶髻：在日本奈良时期，上层女性模仿了唐朝流行的结顶髻之风，所形成的一种发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