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杭城下起了雨。
从疗养院出来后末东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开车往城北方向去。今天是王成明的生日,他在城北一家叫做六忧三物的蛋糕店订了一个蛋糕,约好晚上七点半过去取。
六忧三物蛋糕店是一个日本女人开的店,店面不大,工作人员只有三位。末东野把车临时停靠在路边后走进蛋糕店。
“欢迎光临。”老板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中国话,笑眯眯地站在吧台后面。“是东野先生啊,你订的蛋糕已经按照要求为您做好了,我现在帮您取。”
“好的,麻烦了。”末东野站在吧台前等待老板。
不久便看到老板从后厨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十二寸大小的蛋糕。“东野先生您的蛋糕。”
末东野接过蛋糕道过谢后便离开了蛋糕店。
蛋糕店老板和另一位员工一同站在橱窗前目送末东野离开。
他坐进车里,把蛋糕放在副驾座上。想着回去如何给王成明一个惊喜,他总会时不时的给自己的恋人制造一些具有仪式感的惊喜,不用花太多的心思,因为长期的相处已经让他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让取悦自己的另一半。王成明总是很好哄。
他回过神来,将车钥匙插进钥匙孔里,然而刚发动车子就被后座递出来的一把刀刃锋利的瑞士军刀抵住脖子。
“开车!要是敢乱动我就一刀宰了你!”后方传来粗狂低沉的男性嗓音,声音的发出者右手握刀,左手用力按住他的左肩,力度很大,仿佛只要他再用力一点末东野的左肩骨头就能被他捏碎。
末东野心里一紧,全身开始冒起了冷汗。冰冷的刀刃就架在他的脖子上,在这种天气里,刀刃的冰冷更深了几个度。他幻想过自己会死于非命,死于看不惯他的人或者他所得罪过的人的手里,幻想过很多那些他被迫害时的情景,想象中他总是毫无畏惧甚至英勇抵抗,但是此时此刻,他只有恐惧,这种恐惧已经开始从心脏开始蔓延,犹如外种入侵,席卷的的全身上下。
现在,在这个面对死亡的时刻,他看到胆小和贪生怕死的自己。人们总是不相信自己是多么胆小,尤其是还没有经历死亡的时候。
“你是谁?”末东野颤抖着声音问道。
“开车!往西边方向开!”持刀者命令道。声音严肃低沉,渗透着不容反抗的威力。
末东野小心地抬眼看了一眼后视镜,借着清冷的外围灯光,他看见坐在身后的持刀者,一身黑色衣服,很利于他融进漆黑。他看不清他的脸,无法想象他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这增加了他的恐惧,人们总是更加恐惧那些看不清摸不到的东西,这些东西会滋生无穷的想象,想象力越是丰富,它所带来的恐惧越是厚重。末东野感受到心脏如同被铅块沉沉压住,心跳过快使得他呼吸变得困难和沉重。
西边方向是一片废墟,那附近最近刚拆迁完毕。除了断壁残垣、瓦砾沙石、枯树败枝外别无他物。
“你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你先把刀放下!”末东野哀求道。
“闭嘴!”话音刚落刀子已经在末东野的脖子上轻轻地划了一道,伤口划得不深,但是毛细血管的破损使得血立即流了出来。
末东野显然被这威胁的一刀吓得不轻,他甚至压住了自己的呼吸,生怕身后的持刀者会在自己万分惊恐的呼吸声中找出他被极度放大的恐惧,他不想再受伤,不敢再谈条件。然而这时候电话响起,来电显示是王成明。
“不许接!”持刀者呵斥道。
末东野咽了口口水,惊慌失措地看着前方。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应该做什么才能自救,才能从这个不明所以的挟持中安全逃脱。他很害怕,完全没有胆量和后面这个看着体格十分健硕的持刀者进行搏斗。他太软弱了,从小受到的□□使他变得胆怯懦弱,他连大喊大叫用力呼救的胆量都没有,他害怕持刀者真的会一刀把自己杀了,现在还不是他死的时候,在没有看到末晋华死之前,绝不允许自己先死掉。
他感到绝望,恐惧萦绕全身。他开始想念王成明,那个比自己小很多岁的恋人。如果没有他的保护他可能早就因为绝望和厌世死掉了。他也开始憎恨这样的自己,贪生怕死。他从来不清楚自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放在平时,放在能够舒适的坐在高档的咖啡店喝咖啡的平时,他绝对会唾弃那些在书中、在影视剧中显得贪生怕死的人,因为他觉得这类人往往做不成什么大事,更别指望他们能够做出什么值得歌颂千古的好事善事了。然而现在的他,侧头侧尾成了他所唾弃的那类人,不过这不是一桩再平常不过的事吗?讨厌与喜欢总是在自己身上刻画过后才会有深刻的印象,而人们清楚的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不正是因为这些喜与恶曾经或者依旧存在在自己身上吗?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竭尽全力去克制内心的恐惧和懦弱,但这并不代表他开始变得勇敢,变得想要去与持刀者搏斗,毕竟刀依旧架在他的脖子上,只有傻瓜才会想与已经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瑞士军刀做搏斗。现在的他只想活下去。
“把车开进前面那条巷子里。”持刀者再次命令道。
“那是条死路……”末东野看着前面坑坑洼洼的巷子。
“叫你开进去你就开进去!哪来的那么多废话!”持刀者厉声呵斥。
末东野无法抵抗,只得把车开进那条破烂不堪的巷子里,里面没有路灯,往深处走是一片拆迁后的废墟,坍塌的小楼房,一地的碎石沙土。
车被停在巷子尽头。
“下车!”后面的声音命令道。
末东野神情紧张,四处观望,黑压压的一片,狭窄的巷子和废墟,四周没有一户人家。这个季节昆虫似乎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他听不到它们的声音,就连风声也感受不到。
他打开车门的那一刻后面也同时响起开门的声音。
余光所及之处,是持刀人的刀,紧紧地握在他的右手中,左手时刻保持着擒拿的姿势。持刀人看起来对付他末东野显得游刃有余,然而他还是想争取,争取那几秒钟,在持刀人推开车门的那几秒钟,他猛地推开车门,拔腿就往右前方跑去,那是一片开阔地,再往前是碎石沙土堆积起来的大约三到四米高的小缓坡,皮鞋里灌满了细砂石。正当他准备绕到小缓坡后面时,一双强有力的手从背后抓住了他的白色衬衫,牵制住他想要向前身体。
他极力地挣扎,试图摆脱后面那双可怕的持刀人的手,却被狠狠地一脚踢倒在地,整个身体倒在坑坑洼洼的碎石上。
正想起身往前跑的时,身后又是重重的一脚,这次踢在他的头上,力道十足。
末东野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脑袋里嗡嗡作响。他努力摇了摇头,试图把恶心与昏眩赶走,然而事实上根本做不到。强烈的疼痛席卷全身,鼻腔、口腔里有液体流出。嘴巴里因为过度急促的呼吸进了不少泥沙,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他的双腿和双手,刚才的快速奔跑和极力挣扎花掉了他不少力气,导致现在的爬行显得异常的吃力。
今天是王成明的生日,他一定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要是回去太晚他一定会不开心。他心里想着。随后努力支起身子,头部刚刚离地就感受到腹部传来的剧烈疼痛。
站在他身前的巨大黑影就在他支起身子的那一刻在他的腹部重重地踢了一脚,力度之大使他动弹不得。胃部因为受到强烈的外部冲击开始抽搐,胃酸泛起,剧烈的恶心感使他开始呕吐和咳嗽。
末东野刚才想要逃跑的举动彻底激怒了持刀人,他牟足劲,接连在末东野的腹部、头部踢了好几下,末东野开始变得意识不清,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听到持刀人在对自己说话,可是他听不清持刀人说了什么。
从他开始变得意识模糊得那一刻起,时间完全从他这里抽离,没了一个完整的概念。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记得持刀人蹲在他的旁边,将手指放在他的人中处感受他的鼻息,检查他有没有死掉。再后来他感受到衬衫领子被人拧起,臀部以上的身体部分离开地面,臀部以下则被拖在凹凸不平的碎石沙土上,衬衫领口死死地勒住他的脖子,浑身火辣辣的疼痛感和窒息感使他晕厥过去。
王成明站在窗户前看着楼下停车处,并没有看到末东野的车。
末东野下班前给他打过电话,说自己今天提前一小时下班,要去一家叫做六忧三物的蛋糕店取蛋糕,这个点理应到家。但让人不理解的是末东野连他的电话也不接,王成明暗自猜测会不会是因为末东野要给自己惊喜才故弄玄虚。
他站在窗前一边等待一边幻想末东野会给自己什么样的惊喜,会不会像他期待的那样把自己脱光装在礼物盒里,对的,这个时候应该还要头戴兔子耳朵或者兔子尾巴,总之总要弄点看起来有点情趣的装饰打点他的裸体,那样才更具有诱惑力。凉风吹得他有点冷,关上窗户后兴奋地跑去酒柜前取了一瓶红酒和两支高脚杯,倒了一杯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墙上的时钟,一边慢慢地喝着红酒等待末东野和他的惊喜。大概是最近过于疲惫抑或是酒精的作用,他在沙发上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家和玻璃杯中摇曳跳动的烛光,一种强烈地不安感开始蔓延全身。
王成明拿起放在桌上的电话拨通末东野的电话,通了但是依然无人接听。随后他神情凝重地起身抓起外套,拿上车钥匙冲出家门。半个小时候后他一个急刹把车稳稳当当地停在末家宅子门前。他不确定末家宅子里是否有人,但是焦急和紧张的心理迫使他毫无选择地跑到这个他从来不想踏上的门口,并开始发了疯似的按着门铃,然而并没有人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