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门口下了轿,甄国忠已经在那儿等候多时了。
他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显然是已经哭过了。
他一边吩咐左右帮着贾敬披好麻衣,一边说:“今早通报的婆子才来,母亲就哭得撅了过去。家里供奉的大夫开了两副定神的药,母亲喝了,如今已经睡下了。表侄儿远道而来,家里却一团忙乱,招呼不周,还请表侄儿体谅一二。”
“表叔哪里的话?”贾敬拉住他的手,伤感道,“老太太的身体要紧,可千万要精心。我们家老太太原本也是好好的,谁知突然来了一场病……”
甄国忠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背:“人死不能复生,表侄儿节哀。”
而后,又道:“老太太这会儿不方便见客,表侄儿若不嫌弃,便先到客房歇息片刻,待老太太醒了……”
恰在此时,一个婆子气喘吁吁地从内院跑了过来:“老爷,老太太醒了,正让人收拾东西,要亲自去京城奔丧呢!”
甄国忠闻言,惊得魂飞天外,急得直跺脚:“这……这怎么使得?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唉!”
他回身胡乱向贾敬拱了拱手,“表侄儿见谅,我就先失陪了。”
说完,便急急忙忙地去劝母亲。
“表叔留步,小侄与你一同去劝老太太。”贾敬也是吃了一惊,连忙追了上去。
——这不开玩笑嘛!
甄老太太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就算身体再好,又哪里经得起舟车劳顿?别前脚甄家到他家奔丧完了,他们就得立马奔回来。
“诶,对对对,说不定老太太见了表侄儿,会好一点儿呢。”甄国忠也是病急乱投医,一把扯住贾敬,便往老太太住的慈心园去了。
两人进去的时候,甄国忠的夫人赵氏领着几个族里的媳妇儿正围着小孙氏劝。
但很显然,小孙氏很是执拗,非要亲自到京城去见见姐姐的遗容。
赵氏无法,只得搬出了自己的长子甄应嘉:“老太太,老太太,嘉哥儿平日里最是心疼老太太了。媳妇儿已经派人去学堂里接他了。他要是知道老太太要千里奔波地去京城,还不得哭得跟什么似的?”
这似乎有用,小孙氏顿了顿,气道:“他小孩子家家的,这种事情怎么好教他知晓?万一惊着了可如何是好?”
甄应嘉与贾政同年出生,今年七岁,如今正在金陵的一家私塾里读书。
那私塾是个告老还乡的知府开的,许多人挤破了头,都想把自家孩子送过去。
只是,那老先生却是不肯收那么多?只是收了几个资质好的,平日里悉心教导。
因着那老先生定下的规矩,学生们平日里吃住都是在学堂里,每十日才许回家一天。
甄应嘉前天才刚沐休过,如今自然的在学堂里读书的。
赵氏被老太太训斥了,低着头不敢吭声。
倒是同宗的一个嫂子出言替她解了围:“大嫂子也是担心老太太,这才吩咐人去接的,老太太就别责怪她了。”
小孙氏和孙氏不同,并不爱磋磨儿媳妇。
再者说,她自己就是青年守寡,最是知晓女人的不易。
因此,见有让开口劝了,小孙氏便叹了口气,赌气道:“你们都看我老了,哄我呢!”
也就是这个时候,打帘子的丫鬟进来通禀,说是京城来人了,老爷已经带着客人过来了。
赵氏慌忙带着几个族里的媳妇儿躲到了屏风后面。有几个族里的媳妇上了年纪,又是节妇的,倒不避忌这个,便陪着孙氏在床沿坐着。
不多时,甄国忠便领着贾敬进来了。
甄国忠道:“儿子给老太太请安。”
贾敬也连忙见礼:“外孙贾敬给老太太请安。”
“原来是敬哥儿,快起来吧。”小孙氏原本止住了泪,但一看见披麻戴孝的贾敬,眼眶一酸,就又落下泪来,“我那苦命的姐姐……怎么就去了!”
面对这样一个老人,贾敬自然不会再说孙氏是病了好多天才走的,只是安抚道:“我家老太太去的安详,儿孙都守在身旁,是带着笑去的。老太太千万节哀,我家老太太泉下有知,也是希望老太太康泰的。”
小孙氏感伤道:“姐姐总是念着我,想着这个又想着那个的,偏好人不长命。我却是个命硬的,夫婿早早去了,留我一个拉扯儿子,我……我……”她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她这又是哭姐姐,又是感伤自身的,弄得贾敬在一旁十分尴尬,不知该如何接茬。
也幸好甄国忠十分有经验,很快便哄好了小孙氏。
“让你见笑了。”小孙氏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毛病。
“老太太哪里的话?”贾敬松了一口气,又顺着甄国忠的话音安抚了几句,便被甄国忠领着去歇息了。
至于甄家要派谁入京奔丧,就不是他能管的事了。
他只需待人选出来之后,带着一同回京便是了。
但依着小孙氏对姐姐的感情,如果不出意外,定然是甄国忠本人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