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邹宁送黎先生往东而去,萧红庭、徐简玫、尹庆友、钱子哀、允湘往太湖向北,留归鹤、宋颖全在江浙辅助张踏,而祁琳携肖缨往湖北灵水而去。
邹宁与黎先生谈的却是投机,临别黎凫送他一句,意在莫要辜负了上主栽培之意,邹宁并不明白其中大意,便也只是恭顺迎着。不出祁琳所料,黎凫看好了邹宁,就凭邹宁一身的粗布麻衣,便不同于内宗的习气,邹宁与明阛正是相对的两种人,一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个是田园隐士,舒畅自然。回说凤衣解散八燕,黎凫心中是有谱的,凤衣开了口,那就必然会做,也必然是她想这样做。区区一个明阛,没有这么大的因果,何况黎凫心知肚明,就算用八燕换取了明阛的性命,凤衣也会驱他出宗,到头来凤衣是两手空空,得不偿失。然而这之中还有另一个必然,那便是凤衣还有不舍,祁琳将邹宁送到黎凫面前,便如那日将允湘送到黎凫面前,礼尚往来是要他多栽培邹宁,允湘不过是学学邹宁的技艺,而邹宁要的是黎凫以资深老辈向主公推荐邹宁的一纸信函。但凡是黎先生要做的,长小姐明源便会力保,祁琳真正要的,是将邹宁送到主公身边,对黎凫来说,不如让自己的人上位,但明源小姐风鹿台暂时没有可取代邹宁的人,只要帮了这个忙,也算对他是提携之恩,也算利人利己,何乐而不为呢!何况凤衣要做的事,又何须通过黎凫,黎凫是有自知之明的,她若肯开口,便是她一句话,明源小姐便会力挺,只是碍于颜面,死士的事,尊主去开口,岂不扫了颜面。
不出半月,凤衣与肖缨刚进湖北境界,便已然听到了风声,江湖传言多是说那倚仗京畿的韩氏破灭,这且不足为奇,张踏手段向来利索的,然而祁琳没料到的是,他张踏底气这般足,毫不忌惮人言可畏,也不忌惮叫人发现了子信公子在插手,竟在北祁内宗之中大肆为凤衣宣扬,宣扬什么出道立威、大功将返。一旦被人知道了是天健都插手,那便是陷凤衣于不义啊!
肖缨心中忧心难泯:‘这可如何是好,娇主确实胜了,但这箭在弦上,是发与不发,由不得咱们,真叫人悬心。’
祁琳信得过张踏,顿了足,决了心,且容张踏这玩世不恭的性子,好歹如今也是逢在喜事头上。
祁琳:‘小肖不必责备他,就凭二哥的脾气作风,饶不了他,张踏回去也是免不了挨一顿的。’
他二人走在官道上,遥见那灵水县城门已不远,肖缨头脑里想到城中庶士,便仿佛看见了正在大肆庆贺的江东死士!她心中乱如草绳,绞在一起,似是放不下祁琳这份得来不易的殊荣;听见祁琳嗔讽张踏胡闹,却有几分调侃口气,心想娇主自有分寸,这才平缓几分。
肖缨:‘娇主自然拿的准子信公子,倒叫小肖白白提心吊胆。’
祁琳一笑收缰勒马,遥望着灵水地势,肖缨不再说闲话,道:‘此城不大,城北郊有些零散人手,田园为生,北祁未建行馆,我们投栈便是。’
祁琳:‘此遭是私行,不必惊动了。’
肖缨:‘此遭……究竟为何?
祁琳并不知要如何作答,亦不知今日涉山涉水的前来究竟在担心什么,只觉得该来,恰在这立功之时,仿佛冥冥引路一般。
祁琳道:‘此地也算江左重镇,连接大明南北道,近年北祁用之不爽,我想来此地看看,用以沟通南北死士。’
肖缨自然不懂这些,只能迎着,凤衣只是自嘲,从不为这些,到如今却要为自己找个缘由了。
祁琳带上斗笠,略略乔装,肖缨不需多变,只要收起她那柄纹龙画蟠的宝剑便可,随即入城投栈。
她二人只要了一间上房,祁琳住不惯市井,在窗下坐了许久不曾动弹。肖缨知她在等天色入夜,怕扰了娇主清净,也久未敢动。暮入昏黄,肖缨起身为她斟些茶水,祁琳心知她的忐忑,宽慰几句道:‘江东自有张踏和颖全料理,鹤儿办起事来,不留后患也是利索的,恰我的性子颖全是明白的,该做的不该做的,张踏未必拗的过他,小肖的担忧,倒是大可不必的。’
肖缨却也不是为此,听得娇主来劝,口中一叹,疏出一口长气,祁琳有意逗她:‘莫非另有事端?近日你都在我身边,若说有其他,张踏找过你吧?’
肖缨:‘,瞒不过娇主,如今事已了结,小肖心中并无多牵挂。’
祁琳:‘你授意于他,张踏胜,则我胜;张踏败,则小肖抵罪,小肖怕的,不是为我解困,怕的是张踏要你的命。’
肖缨:‘原来也不知道在怕些什么,娇主既然说出来了,倒是有些怕了。’
祁琳:‘小肖不必害怕,他不敢。’
肖缨:‘奈何不敢?’
祁琳:‘他若找了你的麻烦,我与二哥岂不是要翻脸。’
肖缨:‘我怎值得娇主如此。’
祁琳:‘我对二哥不同于对四姐,说句大不敬的话,姐姐若与二哥有争,那我是守望和睦的。
肖缨:‘然后呢?’
祁琳:‘姐姐若与二哥争得紧了,那我忠的,是姐姐。张踏心中明白,我三方削了哪一方的臂膀,即是开战的烽火。而现在他不敢动,是因时候尚早,那一刻,少说也还要十年。’
肖缨:‘小肖知错,这些话,娇主只当没说过,小肖也没听过。’
祁琳:‘我这病,尚不知有没有十年的命!’
肖缨:‘难道明源小姐与二爷之间一定会有那一搏?’
祁琳:‘不见得,张踏爱姐姐如此之深,你说张踏会帮二哥还是会帮姐姐?’
肖缨:‘张踏与二爷情似亲兄弟,偏又爱上长小姐,小肖不知。’
祁琳:‘我怕的不是他会帮了谁,叛了谁,我怕的是,他如我一般,也没这个命!’
肖缨:‘二爷?’
祁琳:‘我不知道二哥会不会杀他,我只知道他的情愫会害了他。’
肖缨:‘小肖知错,不该问……我不在见他,在见怕露了娇主的心思’
祁琳:‘哈哈,小肖啊小肖,以上所言,是吓你的。’
肖缨:‘娇主也有妄言不成?’
祁琳:‘你随我六年了,张踏纵然自幼生长北祁,名声不好,便叫你如此不安吗?’
肖缨:‘肖缨自小便知娇主无意争权,所以娇主说长小姐与二爷有争,小肖自然就信了。’
祁琳:‘可见你心中有多迷糊,即知我只为北祁,二哥又于我有恩,我又岂会纵着这样的事!张踏不敢戳破这层窗户纸的,他求和还来不急,除了必要的东西,又岂会巧取豪夺。’
肖缨:‘小肖人微言轻,不是他必要的东西。’
祁琳:‘换言之,这也是吓你。’
肖缨:‘又是吓我?’
祁琳:‘二哥对姐姐亲的一言难尽,就像我对姐姐一般,姐姐若要我的权,我便拱手送上,就像遣散八燕一般,我相信二哥亦会如此。你我假设的那些杀戮,也就随着你我嬉笑烟消云散。若张踏欺了你,第一个不饶他的,是他的二爷,以上这些捏造故事,小肖听着可有趣?’
肖缨:‘娇主拿我取笑,取笑得一而再,再而三。’
祁琳:‘只吓了你两次,你说说哪里还有三?’
肖缨:‘罢了,娇主说这些,就不怕隔墙有耳?’
祁琳:‘窃听无处不在,就看这耳朵听了….该不该活。’
肖缨恍然明白,原来娇主早就发现隔墙有耳,奔出查看却黑影也未见,徒劳听见逃脱的风声!
肖缨:‘娇主既然知晓,为何不早抓了他,小肖武功不济…’
祁琳:‘让他逃吧,你说一而再再而三,他不就是三…’
肖缨:‘娇主是在给他讲故事?’
祁琳笑而不答,换言道了一些其他。肖缨一时云山雾绕,不明白娇主无争之人,为何要在他人心中留下个诛戮的影子。
祁琳:‘你我湖广一行,一是我想来,二是为姐姐。’
肖缨:‘这与明源小姐何干?’
祁琳:‘姐姐不易,出道两载,并无机会。当年纵是天骄风采,如今也难服众,是主父太过爱戴,总不希望姐姐填血,如今好不容易要来个机会,却赶上姐姐私事未了。之前姐姐走的太过仓促,早在我江南一行之前,姐姐已露疲色,我想晚些归宗,想必我归宗之后,主父就会急召姐姐。’
肖缨:‘北祁向来严谨,张踏已然放出口风,功成将返,娇主时限即到,再不回去复命,岂不是自辱了门楣。就算为了长小姐,也不能以时换时啊!’
祁琳:‘我还能叛了不成?纪律纵然严明,开阖总还是有的。’
祁琳心中事由不便再往下说,肖缨听出她转了话锋,不便在驳。
肖缨:‘早些回去总是好的,您的病早就不该再托了,想想这一遭,该带上罗先生的。’
祁琳:‘小肖又说玩笑话了,罗先生身份何其特殊,将即师尊之位,怎可轻易远行,主父私下派他随我来江浙,已是莫大的殊荣,即已事成,怎有不早早请归的道理,夜长梦多只会害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