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且慢，”元弘嘉声音嘶哑，“她中了毒必死无疑，就算丞相回了城，也难保——”

“她没有中毒。”裴庆埋头在丝帛上写着，没有看他。

元靖云闻言大惊，心砰砰狂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这不可能！”元弘嘉撑着桌案想站起身，又剧烈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抚住胸口大口喘气，“我明明——”

裴庆停住笔，慢慢抬起头，冷冷看着他，说道：“你可以不顾沐柔的死活，我却做不到。”

这时，元靖云才恍然大悟，好一出连环计！

裴庆果然知道元弘嘉下毒的事，他为了他的子女，绝不会让她死，所以裴庆偷换了有毒的饮食，却假戏真做、顺水推舟，想以她的命要挟她。若不是她意志坚决，真的要被他骗过。

裴庆将写好的帛书和一个印盒交给她，说道：“这是辞书和相印，别忘了你的诺言。”

“我以元氏宗主的身份，担保裴家亲眷平安无事。”元靖云接过帛书和印盒，正要松一口气，却见眼前白光一闪。

元弘嘉一把抽出剑架上的佩剑，疾步朝她而来！

元靖云不禁大惊失色，却在帐中无处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手持利刃，将剑尖对准了她的喉咙。

此时，即便是她这般冷静的人，身体竟然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这是真正靠近死亡的恐惧。

显然，元弘嘉不谙武事，拿剑的姿势也有些笨拙，但利刃在手，杀心自起，他看着她的目光，也比平常更阴冷了几分。营帐里霎时鸦雀无声，剑尖离她的喉咙不过一两寸，只要他再进一步……

“住手！”裴庆大喝一声，死死盯着元弘嘉。

元弘嘉转头看向裴庆，冷着脸没有说话。三人就这般僵持着，过了好一阵，元弘嘉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白皙的脸涨得通红。

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把剑“哐当”一声仍在地上，用寒霜般冷锐的目光扫过她的面庞，随后，便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这下，元靖云终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看着手中捧着的帛书和印盒，感到一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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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城外这一行人收拾妥当，拔营回城时，天已经黑透了。天子的銮驾在群臣的簇拥下跨过郁水桥，进入了金川门。

元靖云骑着马随同裴庆，也跟着这支长龙准备入城。队伍突然停下了，她远远看见戚荣卓下了马，跪在天子的銮驾前说着什么，想来无非是请罪之辞。很快，队伍又朝前继续行进，她和裴庆进入金川门，戚荣卓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一列北军骑兵。

“多有得罪，”戚荣卓看着裴庆，抬手闲闲一礼，“我亲自护送‘丞相’回府。”

裴庆冷哼了一声，调转马头，离开回城的队伍。戚荣卓和北军兵士将他团团围住，朝丞相府驰去。

元靖云看着他们走远，她只允诺了裴庆和亲眷的安全，却没有允诺自由。从现在开始，裴府上下都会遭到戚荣卓软禁，裴庆对此也心知肚明。

?

夜色沉沉，寒风凛冽，元靖云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扬鞭策马向公主府驰去。

元靖云回到府上，径直朝东厢房走去。刚走了几步，她想起今早的事，又停住了脚，不禁哑然失笑——

众里寻他是寻不到的，那人只在灯火阑珊处。

元靖云步履匆匆，回到自己住的上房。

封峻背对着她站在中庭，仍然穿着今早那身外出服，他手握黑漆弓，搭弓引箭，弓弦“砰”地一响，羽箭离弦破风，如迅雷般没入夜色中，远远传来中靶的轻响。

元靖云带着几分欢欣雀跃，轻手轻脚朝他走去。

封峻似乎听到她的脚步声，猛地转过身来，将黑漆弓放在廊上，随后快步迎上来，停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抬起一只手，她心中一动，满心以为他要抱住她，却见他又将手垂在身侧，只是低下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这个人，真是，难道就不能再主动一点吗。

元靖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在逆光中望着他，厅堂里掌了灯，厅中两个大云铜盆里燃着寸长银炭，在他身后透出暖烘烘的柔光来。

她移开了视线，注意到廊上放着他的腰刀、弓袋和箭壶，箭壶中的箭少了大半。

元靖云感到有些奇怪，抬头看着他，问道：“箭射到哪里去了？”

“廊檐上。”封峻伸手指向左边的黑暗中。

元靖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些许建筑的轮廓隐隐浮现在夜色中，看不分明。说起来，这个方向她倒是有印象，越过中庭的矮墙，的确可以看到一段回廊的廊檐。

“等得无聊吗？”元靖云问道。

封峻慢慢摇了摇头，低头凝视着她，说道：“每过半个时辰，我就射出一箭，等射完二十支箭，要是你还不回来，我就出城去找你。”

元靖云的心砰然一动，怔怔看着他逆光中的轮廓，胸口涌动着难以抑制的柔软欢喜。他不是不主动，只不过感情内敛，每次遇到大是大非的艰难险境，他哪一次不肯为她冲锋陷阵呢。

“你答应我的第三件事是什么？”封峻神情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低头看着她。

元靖云看他这副认认真真的样子，忍不住掩口轻笑，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没有第三件事？”封峻眉头一皱。

“有。”元靖云温柔地看着他，想到今日几乎死别的庆幸和酸楚，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移步上前，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颈，紧靠着他的胸膛，将温热的鼻息凑到他耳边，柔声说道：

“今晚陪着我，不要走。”

元靖云看到他喉结一颤，感到他的身躯像弓弦一般绷紧了。她不禁脸颊发烫，心口砰砰直跳，有些忐忑和慌乱。

仿佛在确认这句话的含义，封峻沉默了一阵，拂过她耳边的呼吸慢慢变得沉重。他伸出右手搂住她的脊背，弯下腰将她横抱而起。

她环住他的脖颈，紧靠在他怀中，胸口翻涌着滚烫的柔情。

他低头凝视着她，抱着她走过中庭，踏上台阶，步入温暖如春、缱绻旖旎的居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