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是没见过这么精致的孩童。
但是尹爰息一点也不开心,他出身于名门世家,从落地起便在绫罗堆里打滚,何曾见过这么简陋的地方。便是连手上喝茶的杯子,杯中苦涩的茶水,都是他无法想象的粗陋和难以下咽。但他还是规规矩矩地不发一言,因为他即便是个孩子,也是太傅的孙子,长公主的儿子。
明别枝哪里想得到这么多,她看不到自己丫髻凌乱,面上虽是白净的,但手上沾满了泥巴。这也算了,她还攥着根细长的竹竿,方才和同伴们跳竹马用过的。
尹爰息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去,似乎眼前的那只粗瓷杯子比她还更有意思些。明别枝蹦蹦跳跳跑到他身边,大大咧咧地笑道:“你就是祖母说的那个小客人?我同祖母保证过,一定带着你玩得乐不思蜀!”
尹爰息见她那只鸡爪子一般的脏手伸过来,一把攥住了自己彩绣辉煌的衣袖,委屈得快哭了出来。明别枝恍然不觉,犹自拉着他往外走,道:“这茶有什么好喝的,我带你去看隔壁的周大哥他们抓鱼。那些鱼平常在水里滑溜溜的,一到了岸上一捉一个准。若是杀了放点盐和香料烤一烤,那味道,我保证你吃了不想回京!”
若干年后尹爰息回想起这段往事时,始终分辨不清究竟是捉鱼还是吃鱼打动了他。总之等他意识到这个脏丫头拉着他的手时,他已经站到了池塘边,并且对着架子上的一尾焦香扑鼻的鲫鱼咽了咽口水。
待尹虚白同明家人喝完酒找到儿子时,他意外地发现不过半天功夫,被教养得十分板正的儿子已经判若两人。
那小子一身锦袍端坐在草垫上,嘴里啃着鱼,还腾出了一只手拿着根木棍在拨火。周围一群孩童蒙着眼睛捉迷藏,他在拨火的间隙时不时地抬头看看他们,一脸神往。
尹虚白目瞪口呆,望着儿子袍脚上的泥巴,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漾开,乐不可支。
明松照得知后十分惶恐,连连道歉。虽然尹虚白一再表示无妨,明松照还是将女儿严厉训斥了一番,并严令不得再去招惹尹爰息。
明别枝一向不怎么喜欢这个从未尽过抚养之责的父亲,对他的话自然毫不在意。但尹爰息害她被骂,她也就不愿去找他玩了。
可尹爰息惦记上了烤鱼,遗憾的是那次他没能再吃一回。于是从此后他就爱上了这个他曾觉得鄙陋的地方,一有机会就跨越千山万水,就为了再圆一圆儿时的梦想。
正如明别枝初见时所言,他再不想回京。如果非要回的话,年幼时他希望带着烤鱼;年长后,他希望带着她。
尹爰息自己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从惦记那味烤鱼,变成惦记那个带着他吃烤鱼的女孩。
但他是尹爰息,他知道无论是烤鱼还是她,大多数时候他都只能梦里想想而已。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他的梦想会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在这样的春光烂漫中,在这样的熏人暖意中,他惦记了多少回的女孩儿,就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笑盈盈的同他对望。
“蝉儿,你真的进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