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林照已然支撑不住,抱着何夕楚半跪在地,仍是在勉力支撑着。
阔阔真道:“稍待我片刻。”只见她提气疾奔,不知去做什么。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刻,对于姜澄儿而言仿似数十年那般漫长的这半柱香之后,阔阔真终于回来了。
只见她扬鞭驱着一辆小小的青布双辕马车,马车上还用红绸布系着团花,那是今夜小娘子的送嫁丫鬟乘了来的,她不知从何处找了来,行事倒也十分机敏知变通。
姜澄儿立时会意,忙去扶起魂儿已近乎出窍的林照,半拖半拽将他塞入马车。阔阔真则跳下车来将何夕楚也抱了上去,又向姜澄儿道:“我这就出发了,一个月后东海渡口,务要赴约。”
说罢马鞭一甩,立时冲出了数重灰帐。
马车剧烈摇晃着,林照却丝毫不觉。此时此刻萦绕在他脑海中,久久回荡着的,是何夕楚临死前一直重复着的话。
“堂主,这是这是最后一枚业火丹了服之前需得研磨成粉,分成十四份每隔每隔六个时辰服一剂七天七天就好了...堂主,千万千万不要一口吞了...那样治...治不好你的针毒...还会还会内力大损”
她那时已是气若游丝,眼皮子沉得很,就快要睁不开了,仍是念着:“堂主...堂主为我挡了絮云针...我我好生心疼可是...我为什么还觉得好开心呢对不起对对不起堂主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堂主...堂主记得千千万要记得不不要一次”
她一时间脑中清明,过往历历如在眼前,她的唇边忽而浮起一丝笑容,道:“堂堂主...我啊我心很坏...可是...可是我啊”
她还有许多许多话,已经来不及说了,然而她死之前,是在林照怀里,这已经足够了。
她甚至觉得,天底下谁能及得上她这般幸福呢?能死在恋慕之人的怀中,那是她从来想也不敢想的。
她想起小时候,她见到父亲和他的手下杀人如麻,心里害怕得不得了,她不愿父亲杀人,她只想在父亲的慈爱关怀下天真无邪地长大。她不要学武功,不要算计人心,她这样祈愿着,却从来不敢说。
那时候,她每天夜里都睡不着,那样清冷的月光,她讨厌极了,可是怎么躲也躲不了。
她想起,不久之后,她遇到了一位如同太阳一般温暖的哥哥,她知道的,他杀人,他算计人心,他冷冽无情,可她从来不害怕他。
可是后来啊,后来啊这世间,谁也抵不上这一句,后来啊。
她接着想起,她还未识得字的时候,林照哥哥读佛经,边读边讲给她听,可是她一点儿也不懂,林照哥哥从来不恼,也不嫌她笨。林照哥哥曾说,有一部名作长部的佛经中说,人生有十一种苦。
那时她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只记得最末一种苦叫什么,叫什么所求不得。
想到这里她不禁得意起来,那般浅笑狡黠的神情仿佛在说:我所求的,如今已经求得了。所以我的人生啊,一点也不苦。
她是这样走的,她的人生之中充满了求而不得,然而她在重入轮回之前,是心满意足的。
一轮残月孤照天边,絮云针毒在林照体内游走,渐入四肢百骸,他终于支撑不住,晕死在马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