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黑漫长的甬道里,一个七岁的孩子正艰难摸索着一步步前进。
原本精美的锦缎华服满是尘土和脏污,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大约是摔倒了太多次,衣服的下摆已经破破烂烂,鞋子也跑丢了一只,多天没洗的头发又毛又燥,被主人随意地绾了个髻,连日摸索墙体的手也黑的不像话,指尖凝固的伤口渗出了血,但他浑然不觉,只顾一步一步机械地前进着。
眼睛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毫无用处,只有恐惧被无限放大。他竭力压抑内心的害怕与绝望,努力用耳朵捕捉一切细微的声音,哪怕是一阵风,一滴水或者一只老鼠,只要有一丝声响就能获得救赎。
可除了自己微弱的心跳和呼吸,他什么都没听到。
此处是大梁皇家陵墓,距今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各代皇室宗亲沉睡于此。这些天潢贵胄们生前尽享尊贵荣耀,死后仍有无数奇珍异宝共枕同眠,引得各路盗墓好手望风而来,但皆铩羽而去,不是入门不得其法,就是被重重机关葬送了性命。
讽刺的是,这次困住的不是贪婪的盗宝者,而是大梁当今三皇子——赵珏。
寂静如死的陵墓里,就连时间的概念都变得模糊,赵珏不知道外面已经过去几天了,只知道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进食喝水了,就连精神也已经恍惚,身心都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与大梁的历代先祖为伴了吧。
脚下一软,瘦小的孩子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奄奄一息的他再没有多余的力气站起来了,趴在地上仿佛街边饿死的野狗。
无边的黑暗里,赵珏的思绪飞回连日来朝思暮想的地方,他看到红墙金瓦的宫廷,枝繁叶茂的古树,高大勇猛的侍卫,进退有序的宫人,古板严肃的太傅,不怒自威的父皇,雍容华贵的母妃,还有,还有那些与他血脉相连的兄弟们。
“三弟,你别怕,咱们马上就能出去。”耳畔似乎还能听到那个信誓旦旦的声音。
濒死的孩子睁着眼,眼神穿透了黑暗,仿佛期待着什么,可喉咙的传来的疼痛却让那希冀的眼神逐渐黯淡下来。
只身一人被困在这里,这个七岁的孩子刚开始也曾哭喊着,兄弟、侍卫、太傅、父皇、母妃······所有能想起来的名字,他全喊了。
可是,没用的,不管是谁,都没用。
他明白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没有人会来救他,这些他本人心里最清楚不过,但不知为何仍然固执地不肯放弃,直到嗓子都喊出血来,传来的,只有那一声声凄厉的回响。
到最后,他再也喊不出一字一句,只沉默着往前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要去往哪里,只是木然地往前走,等待这场深不见底的噩梦结束。
如今,想到死,他连眼泪也流不出,唯一的愿望便是父皇能在自己陵寝中多放几颗夜明珠,最好点上一盏长明灯伴着他,免去与无边黑暗相伴之苦。
仿佛为了回应他的心愿一般,意识已经开始游离的赵珏恍惚间看到了一个橙黄色的光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似是一盏灯的模样,它浮在空中,如活物一般,旋转着朝自己飘了过来。
赵珏仍是不动,只偏头看那盏灯越来越近,终于,在他面前停住了。
橙黄色的灯光柔和恬淡,但对于多日处在黑暗中的他来说,宛如太阳般夺目,令人无法直视。
顾不得眼睛的疼痛,他紧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盏精致的六角方型宫灯,约有一尺来高,以红木雕漆为架,上扇细细雕琢了凤头,繁复又典雅,六根短柱之间镶着玻璃,每一扇都绘了一名姿态婀娜的女子,她红衣黑发,笑靥如花,身姿娇媚,或旋转、或伸展腰肢、或背弹琵琶,六扇动作各不相同。宫灯旋转,画上的红衣女子便翩翩起舞,灯下垂着的流苏犹如女子裙摆一般跃动起来,美丽中透着诡异。
眼前的景象太过不可思议,赵珏看呆了。
传说每个人临死前会看到一盏走马灯,能让自己看到一生中所有难忘的回忆,这盏奇妙的灯大约就是了。
他伸出手,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拽住了那灯上晃动的流苏。
“呀!”只听一声惊呼,灯光一明一灭间竟出现了一个提着宫灯的妙龄女子!
这女子与那宫灯上绘着的一模一样,身材高挑,红衣做裙,红绸系发,细柳腰肢,肌肤胜雪,面如皎月,樱桃红唇微启,桃花美目圆睁,脸上满是惊讶与迟疑,全然没有画上的笑模样。
她试着掰开那只扯着她裙子的小手,可那只脏兮兮的小手握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