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左右,她已经从伤重、惨白,变成如今这般,眸色和唇色渐深,像开到极致的花。
下一瞬就要零落入土,被一层又一层的掩埋,无人问津。
到南辽已经一月有余,南辽王总算是堪堪处理完了遗留的大小事务。
家宴。
悯溪又是被一顶密不透风的轿子抬走。
入宫这些时日,她还没见过除了那两人以外的其他人。不过那两人给她的阴影也足够大了,想起来背上就隐隐的疼。
可是想想南辽王第一次见到那若隐若现的纹身时候的表情啊!悯溪激动的手上一用力。
“哎呦!”顷焉喊了一声,抽了半天也抽不回手。
顷焉本来是要跟着大部队步行的,是悯溪硬把她塞进轿子一起的。估计几个轿夫现在很想打人。
那件事后,顷焉便尽量避免和悯溪的肢体接触,倒是悯溪腆着脸又拉又蹭。
不能让她走了。悯溪迷迷糊糊的想,可是,她怎么走,会去哪里,悯溪也不知道。
总之……悯溪的手又紧了紧,抓紧就好了。
落轿。
顷焉先出来扶她,本只是想搭把手做做样子,谁知悯溪装着腿麻,直接扑进她的怀里。
“哎呦呦,腿好麻,这里,你给我按按。”悯溪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还拉着顷焉的手要给她指地方。
“太子殿下,延婧娘娘到——”
悯溪转过身。这才看清周围的人。
奴婢,或是衣着华贵的各宫娘娘,她们的眉眼或是气质,身段,总有一处,像莲衣。
也就是,每个人都有至少一处像悯溪的地方。
悯溪恶寒。
“莲衣姑娘,好久不见啊。”
是延婧,和他。
明明是喜宴,延婧穿的比那日要素净得多。
悯溪侧身挡在顷焉面前,顷焉又一侧身挡在悯溪面前,两人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下来回摩擦。
延婧娘娘轻笑,他转身就往殿里走,她也急急追上去。
“走吧。”
悯溪步子一顿,顷焉主动拉住了她,宽大的衣袖之下,安慰一般轻轻摩挲她微抖的指腹。
像牲口一样被强行锁住,肌肤不仅被一大片陌生人围在一起冷冷的看,还被刺上这一生都抹不掉的东西。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到底是谁?人人唤我一声“莲衣”,我被剥夺了声音只能点头应答,连身体都被改造。
我是谁?我是谁?
悯溪惶恐的看向顷焉,从她的眼睛里,她看见的是自己。
入席。坐定。
三宫六院,皇亲国戚,还有玉叶金枝。
席间人人都在歌颂南辽功绩,顺便踩一脚大漠。
“这漠悯溪好歹与宫炎王上也是有婚约在身的,他怎么这般无情,说送军营就送军营了。”男子肠肥脑满,嘿嘿笑着摩挲手中的酒杯。
“哟,那依着端睿的话,是该卖了给你做第十一房小妾吗?”
“小妾?她也配?亡国妖女!不过这没见着如此春色,不甘心啊。”
席间皆置小桌,主子席地而坐,奴才跪在一边布菜伺候。
顷焉瞧了悯溪的神色,悄咪咪在桌下拍拍她的手,安慰。
南辽家宴本就是闲聊为主,那端睿皇子实在能侃,再加上南辽歌舞发达,安排的节目一出又一出,悯溪坐的屁股都痛,一边的顷焉还要端端正正的跪着。
还要饿着。
她身上的伤还没养好。
桌上的菜撤了又换,这一轮的菜依旧是上等的滋补佳品,悯溪却已经不想再动了。
莫说大漠奢华,那只是因为大漠主子与贴身侍婢的吃穿用度差距比南辽小。
从下人身上克扣用度。悯溪不屑的撇撇嘴。
顷焉的肚子叫了一声。
餐具也换了,她直接推到顷焉面前。
顷焉惊疑不定的看看悯溪再看看碗筷,不敢看周围人的神情。
见顷焉不动,悯溪撩过袖子捡了几样菜放进她的碗中,抬起头,大大方方又一脸无辜的望向一片寂静的四周。
“莲衣自由自幼长在大漠宫中,尚不熟识南辽礼仪。”南辽王开口,远远瞧着悯溪,一脸宠溺。
悯溪冲他笑笑。标准的莲衣笑。双眼眯起,无辜而又信任。
南辽王愣住。
席间又一点点热闹起来。
那端睿皇子目光一转:“如今莲衣姑娘的威名不下漠悯溪啊!姑娘身边的侍婢好生面熟啊!”
“我知道你要说谁,墨公子嘛!虽是女子,有些神采还真是像。”
“可惜了,那饲囍坊的艽娘子可伤心了!”
“是不是就是那个才貌双全的花魁啊…….”
悯溪一记眼刀,顷焉的头都快低到桌上了。
回殿路上。
悯溪超级兴奋:“我真的太厉害了,莲衣的招也太好用了吧!看以后谁还敢饿着你!你怎么就吃了一口啊?我……”
顷焉一把捂住她。
“隔墙有耳。”
“奥奥奥!我太开心了啊!那席上太闷了,我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悯溪的手就搭在顷焉手上,反而使顷焉的手捂得更紧,悯溪委屈巴巴的声音闷闷的,气息一下下骚着敏感的手掌。
悯溪就接着靠在顷焉身上,在黑暗中一条条描着她掌中的掌纹。
压低了声:“老夫掐指一算,你命里有劫!我再看看……哎呦呦,五马分尸!”
“呸呸呸”她说完就急忙驳回,“我再给你测测爱情。”
悯溪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顷焉的沉默以对,自顾自说的有板有眼:“让老夫看看,你的心上人在哪里啊?”
顷焉猛地抽过手,整个人缩起来。
为悯溪换上衣服,统月退了出去。
门啪的打开。
悯溪还坐在床上抱着被子,一脸惊讶,一阵风吹过,悯溪打个寒战。
来人又给门关上了。
“哎!哎!顷焉!”悯溪赤着脚跑到门口要开门。
“丢丢,能不能乖一点。”声音低低,“木鱼可以藏起来,我也不是饿一顿就会怎么样,不用什么事,都做的正大光明。”
“我喜欢你!喜欢木鱼!我要是喜欢,怎么会畏首畏尾?”
门外沉默良久,悯溪脚上的凉意一层又一层。
“……心意是心意,规矩是规矩……谁都无以奈何。”
“好好好。”悯溪靠在门上,仿佛能从门的另一边传来熟悉的体温,“我不造次了,我就把这几个月平平安安过完,之后,咱们去哪呢?顷焉!我想去柒人谷玩!我……”
“睡吧。”
“你!”悯溪猛地打开门。
檐下是一弯月,无边墨色中皎皎一勾,像弯弯的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