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何时,绝对的安静都是可怕的。
若是单纯只有自己一人,那么惊人的自制力足矣让夜遥夕学会如何让自己保持最起码的冷静,可眼前存在着常识之外的东西,这才是最让人濒临发狂崩溃的。
月流烟还是月流烟,可她分明又不是所有人熟悉的那一个月流烟了。
当然,夜遥夕是傲慢的,倒不如说能在她这个年纪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她很难不去学会傲慢,从小到大,她早已习惯了居高临下的控制妹妹月流烟的一切,她的习惯喜好,她的爱憎恨欲,她的执念,她的恐惧,她一切的一切……全都在夜遥夕掌握之中。
可是突然有一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理性无法理解,眼界变得匮乏,她原本的自信被一场又一场的变故渐渐碾碎,能保持最基本的冷静已经算是她心性过硬的结果。
夜遥夕先前被亲情和希望冲昏的头脑渐渐恢复了原本的清醒,她盯着月流烟的脸,突然间发现她的妹妹变得这样陌生。
……要如何形容呢,她征战多年,甚至没能从最残暴凶狠的敌人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
那种真实的、病态的、纯粹至极享受着控制住自己生死大权的欢喜。让她恍惚间觉得自己面对的并非自己的妹妹,而是什么内在崩毁流淌着恶劣拙血的可怕怪物。
月流烟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又可能是看透了却全不在意,她的头抵着冰冷的栏杆,仿佛陷入了回忆:“你知不知道我去了哪呀,姐姐?我去了个叫做小丘村的地方,在那儿我学会了很多东西,我被你呵护自小到大娇生惯养衣食无忧,可在那儿的时候我连最起码的吃饭穿衣和一处栖身之所都找不到……我费尽心思才在那地方活了下来,现在想想,突然也不知道我那么努力挣扎的理由是什么。”
她回忆着自己狼狈的过往,脸上却不见丝毫愤怒悲伤之色,连一丝一毫的抱怨和不甘也看不见,月流烟歪过头,认真看着夜遥夕苍白的脸:“姐姐,你说……我若是当时就死在了那里,那你过一阵子死掉了,我们姐妹也可以重逢,是不是呀?”
她谈着自己的死,坦荡地令人惊惧。
夜遥夕瞧着月流烟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忽然便觉得自己喉咙翻滚起一阵难以忍受的干涩感,最轻微的呼吸间都会带起一阵阵粗粝砂石摩擦喉咙软肉的细密疼痛感。
“可我没死,我在那个鬼地方活下来了——全都是为了你呀,姐姐。”月流烟看着笼中的囚徒,嘴角的弧度缓缓上翘,声音甚至隐隐带了懊悔的委屈:“姐姐,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甚至和那位大人对抗过。”
夜遥夕眼神一颤,捕捉到了某个关键词:“……那位大人?”
月流烟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惑,她只是幽幽反问:“姐姐,你有没有闻见过站着的人与你说话,嘴里发出的温热腐烂的内脏味道?”
然后她娇娇一笑:“我闻见过,小丘村里的所有人,几乎都有这样的味道。”如今想想,那时候有太多的细节展露在她的眼前,只是她傲慢又自卑,将那种腐烂恶心的味道理所当然当成了贱民身上自带的臭味,又因过分敏感自己容貌和身上兵符的原因,始终与他们保持距离,并未来得及察觉真相。
可若非如此……
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经历那样一番远超想象的经历、遇见当初的那个人,变成现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