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搭电梯,叶之衾一直走在前面,六安跟在后面,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感觉他的气息不太和谐,森冷,疲惫。一直到进了房间门,俩人都没有说话。
这是一间套房,与其说是酒店房间,不如说更像一个家,三室一厅,开放式厨房,一应俱全。
“你住里面那间吧。里面有卫生间,你要的都有,都是全新的,可以放心用。我在外面,有事你叫我就可以。”
叶之衾先开口,伸手松了松领带,靠在沙发上。
六安踮脚朝里面看了看,又看看叶之衾,他的每一次倦怠,都让人心生难受,那种难受不能称之为心疼,就是一种不适应。叶之衾是金刚不坏之身,无所不能,不应该如此。
“他是谁?”六安坐在他旁边。
“同学。”
“骗人,他看起来,比你年轻很多,你可不要不高兴,这是事实,我都能看出来。他应该比我也大不了多少。”
“他是少年班出身,15岁就上了大学,是状元,当然跟我们不一样。”
“他比你优秀,比你混的好,同学们都围着他转,所以你妒忌。”
“怎么可能,单论能力,我和他不相上下。”叶之衾是无比骄傲的人,怎可能会承认在人之下。
“可他比你小,还是他赢了。”六安不依不饶。
“他倒是赢过我一次,也就那么一次。”叶之衾神色落寞,一闪而过。他难得承认会输。
“什么时候?”
“我离婚的时候。”
“离婚?”
六安没有想过叶之衾会回答的这么痛快,他几乎不会说自己的私事。他就是那种会把界限划的很清楚的那种人。嘻嘻哈哈好是他,隐藏最深也是他。从前凡是涉及隐私,半句不提的。
所以六安什么都要靠猜,才会把事情总想的很坏很坏,想着他就是一个全世界最厉害最有心机的大骗子。
他自己主动说出来,六安真觉得恐怖极了。受了多大刺激吗?
六安死死盯着他的脸不放。
他淡淡的说:“他跟我打赌,楼月一定会跟我离婚。后来楼月真的为了他跟我离婚,去了美国。”
“第三者插足?!”
惊天大秘密!六安张了张嘴巴。同学?婚外情!
无耻!没想到长得挺好看的一人,这么无耻,六安心里立马就开始替叶之衾打抱不平了。谁不心疼自己人!
他笑道:“当然不是。我和楼月的感情本来就不好。闹离婚闹的挺累的,后来我让步,让她走,她就真的追到美国找他去了。上学的时候我就知道楼月心里的人,从来不是我。”
他并不在乎的态度反而让六安恼火,所有的满不在乎,都是因为伤透了心,看透了一切。
“他们这样对你,你还要和他们做朋友?这是背叛,是欺负人。”她突然愤愤不平起来。
叶之衾看着她的样子,小孩子脾气,成年人的世界,发生什么都是正常的,都过的去。
“他们没有在一起。根本不合适。好像在美国也闹的很不愉快。”
“所以人家不要她,她就又回来找你?”
六安听着更气愤,愤怒直冲上云霄。
这个楼月真是把叶之衾践踏到底了。他得多憋屈啊!一个男人要有多大的胸襟,才能原谅这种事!那跟女人还敢舔着脸撒那些弥天大谎,还想着跟他复合?六安只是偶尔气急攻心才敢骂他王八蛋。楼月简直就是真拿他当王八啊。
这样践踏一个男人的尊严!可恨!
“她这样对你,你还这么给她留脸面。你真是可以!”
六安实在气鼓鼓的想不通了。
换做是她,见一次骂一次都是轻的。难怪叶之衾从不愿意提私事,未免太难看了些。确实难以启齿。现在能轻而易举说出来,也是伤狠了,无所谓了吧。
他的难看往事,她激动什么呢?叶之衾就是喜欢她像个孩子一样,点火就着,可爱极了。
他望着她,仍是淡淡一笑,说:“我敬她父亲对我有恩。饮水思源,人不能忘本。”
六安沉默了一下,说:“你从前可是对我只字不提,什么都不会告诉我,现在为什么连这些都告诉我?我可不会同情你,我说了,我天生恶毒,搞不好下次楼月再惹我,我就要拿这些还击她。”
“你一定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会为我留脸面,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相信你不会为了逞口舌之快拿我的伤疤当筹码。”
至少过往相处那么多年,六安再怎么撒泼耍赖,无理取闹,都是两个人私下在家里,怎么闹都不会真的让他难堪。他不喜欢的,她嘴上硬,却真的就不做了。
是啊?会吗?
六安看着叶之衾的眼睛,他变了,变了好多好多,她也变了。但她认同的,再怎么样,最后关头,当然还是想要护着他的。自己人嘛。哪怕一度认定一辈子不再见了,他在她内心最深处,还是自己人。只有自己可以骂,别人不能辱。
“你应该早点说,我好替你出气!”六安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真的?”叶之衾饶有兴趣。
“当然。我要是早知道肯定不会饶了她,楼月真是厚颜无耻。”
“不必这样说,谁都有权利追求自己想要的。况且,我也不在乎。”
我在乎的,是你。
六安怎么想,怎么憋屈,说:“既然选择了结婚,就不应该只想着自己好过,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肯定很多人背地里嚼舌根会说你的,我就经常被人嚼舌根,那个滋味我最清楚了。不行不行,还是别参加同学会了,接了你爸爸,咱们就回去。破同学会我从来都不会参加,都是些很无聊的人。”
“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行了,没必要纠结过去。”
叶之衾心里暖烘烘的热。六安再怎么闹腾,知道在重要的关头维护自己男人的尊严。楼月永远都是以自己为先。这就是差别。别以为只有女人有小算盘,其实男人也有。
“反正我要是你,我就诅咒他们,一辈子得不到真爱。”
六安怎么想,都是替叶之衾痛心,这叫什么事儿呢?实在憋屈得很。
“没有必要。”云淡风轻的。
六安沉默了一会儿,说:“叶之衾,我以前总觉得你们都比我幸运,只有我才是最惨的,你们都没资格跟我比,因为你们都比我富有。后来我才明白,我除了要面对贫穷,也没有多么难的事了。而你要面对的事,承受的东西,不是谁人都能扛起来的。可能压垮了,就再也起不来了。越是位置高的人背负的越重,任重道远。”
“嗯,你懂事了。”他甚是欣慰。
“你是不是活的挺累的?”六安早就这么觉得了。
“跟有的人比起来,我还没有资格谈累。”
“你已经挺好的了,不用那么拼。”
“我这才刚刚开始,你不会懂的。”叶之衾回来谋划的局,确实才刚刚开始。
“我怎么不懂?”六安不服。
“因为我太老了,我还老奸巨猾,这不是你说的?”
叶之衾翻起旧帐来真是可恶!他记性怎么那么好呢!
“诶!你这人真记仇。你可是个男人。”
“男人怎么了,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是吗?六安低下头,你说的话,我也全部都记得。
叶之衾看看手腕上的表:“六安,早上赶飞机太早,你去休息一会儿。”
“我不累,我想出去玩。”
“那也好,我这两天还有别的事要办,你让安娜陪着你。”
“好。”
安娜一看就是个家庭出身良好的女孩子,做什么事都很有分寸,有礼貌,有教养。一看就比六安要小好几岁,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却没有半分骄傲。一直夸六安好看,夸她腿长个子高,埋怨自己个子矮。
其实这些哪有年轻重要呢?
六安是心花怒放的,会说话嘴巴甜的孩子,谁不喜欢呢。
买了一些东西,都是实用的,六安没有乱花钱的习惯,也不会假清高,男人女人,用了别人的就要还,她也知道。反正他们之间,也撇不清,道不明。
“安娜,你做叶总助理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
难怪业务不太熟练,六安点点头。
“以前的……妮娜,啊不对,是费欧娜,她人呢?”反正他的助理不管换多少个,永远都是这些名字。
“升职了,叶总提拔人很快的,只要干的好,很快就可以升职。干得不好,罚的也厉害。我就怕……自己干不好。这是我毕业的第一份工作。”
安娜战战兢兢,看来是没少挨批评。
“嗯,他对身边所有人的要求都很高。必须要匹配到他想要的高度,不然他会一直折磨你的。”
“对啊,叶总有时候说话总是有隐喻,我可能悟性差,老是听不明白。他总是跟费欧娜嘲讽我,我听的出来,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
安娜说完,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谁的女人……
“啊,秦小姐,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
“没什么,你跟我不用那么拘束,叫我六安就可以,看得出来,你确实挺努力的,他那个人很难搞,我知道的。不要理他,好好做自己的事。”
“秦……哦,不,我叫你安姐吧。可以吗?”
“可以啊,随便,别叫我阿姨就行。哈哈。”六安真喜欢年轻的姑娘,真可爱。
“安姐,你和叶总认识多久了?”安娜很好奇,要认识多久才可以跟叶总那样讲话。
“十年了吧。嗯,十年了。”顺口就说了。
“哦,难怪他的办公室有你的照片。”安娜小声嘀咕。
办公室八卦讨论最多的就是叶总的爱情故事,没人知道,也是大家最想知道的。总之那个照片,从来没换过,就是这个女子,十七八的样子。真厉害,可以一直在一起,十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啊。
六安没听清楚,“啊?你说什么?”
“安姐,我能问你和叶总的故事吗?”安娜从第一眼见到六安,就好奇的要命了。
六安笑了:“看来你还真的是新人不懂规矩,费欧娜没有告诉你,任何人不能讨论你们叶总的私生活,尤其是贴身助理。让他知道,你就完了。你不合格啊。”
“啊!对对对,费欧娜说过很多次,我给忘了。”安娜超级懊恼。
“放心吧,我不会告状的。”
小女孩就是小女孩,心性还挺单纯。六安觉得她很好玩,想逗逗她。
“安娜,你们叶总今天和明天什么行程?”
一听是她问的,安娜马上拿出记事本,翻了半天。
“叶总今天下午要见大圣教育的金总谈合作。晚上有饭局,谈开年上海教育峰会的事。明天……”
“明天早上是叶总妹妹的忌日,他要去祭拜。”
安娜非常诚实,一五一十全都招了。
妹妹?忌日?六安听的有点傻眼,这么多年,她从不知道,叶之衾还有个妹妹,而且已经去世了。心里惊了,面上还故作平静。
“哪个妹妹?”
“亲妹妹啊,叫叶之矜。一看名字就知道是亲妹妹啦。不过不知道怎么去世的,费欧娜说关于叶总妹妹的事半句都不能问。吩咐什么做什么。”
“糟了糟了,我不知道我订的花对不对,完了!”
安娜开始拼命翻本子,终于翻到想找的那些,密密麻麻都是字,眼睛上下扫视。
“对了对了,就是铃兰花。吓死我了。要是弄错了叶总肯定发飙。”
六安看她拍着胸脯压惊,笑了笑:“你爸爸是不是叶总的朋友?”
“是啊。他们在合作项目,我爸爸让我到叶总这里实习。诶?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这样的,换做别人,早死八百回了。
要不是有利可图,叶之衾绝对不会要这样的助理。以往的助理,都要从最基层干起,从来谨慎谨慎再谨慎,哪怕是面对六安,从未有过半点松懈。不问私事是基础。叶之衾的行程,除了他自己和身边贴身的工作人员,任何人不可以打听,打听了也不绝对不可能告诉你。
这傻姑娘,还翻着本子念。不过,六安可真是有点喜欢她。
“我瞎猜的,好好干,继续努力。”
“好的安姐,我会努力的。”
“以后除了我,任何人问你叶总的行程,没请示不能说,知道吗?”
“哎呀!我又犯错了,费欧娜说过这事的。”安娜气的拍自己脑袋,“说不能告诉任何人。”
哈哈,六安狡猾的笑了笑,“除了我。”
“嗯,明白了。”安娜认真的点点头。
回到酒店,六安躺在床上,左翻腾,右翻腾。趴在床上冥想。
叶之衾的亲妹妹,叶之矜,去世了,喜欢铃兰花。
六安一无所知。
这十年,心里只想过自己的苦,却从未曾认真的去计较过,叶之衾心里的苦呢?
要真的论起长短。她不也和楼月一样自私?只想着自己,没想过别人。
他从来像没事人一样。那些年,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他不是万能的,有过心酸,有过打击。还都是致命的打击。
破过产,妈妈疯了,妹妹死了,还有个孩子。一家人移民,受尽了歧视屈辱,又经历东山再起。
到底还发生过什么事呢?
她好像突然就想通了。
叶之衾那么爱惜自己羽翼的人,他永远不会对任何人诉说他的艰难。给别人看的,都是最强大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