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他却又是原先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了。这模样,却好似将全部的喜怒哀乐藏了起来,不愿叫人瞧见。
欢欣也好,难受也罢,都是自己的,与旁人无甚干系。
钟毓见不得人如此,偏偏要去问问他。
“瞧着好看么?”
“嗯。”
钟毓笑得像是儿时馋嘴,却得到了最想吃的糖葫芦;初初慕少艾之时,见到心头人那一刹的跃雀;待嫁年华之际,拥有了全天下女子都想要的、最美的那一套凤冠霞帔。
“你觉着哪儿好看?”
他道:“钗。”
那话明明是随意吐出口的,却因为说的人是他,而显得格外认真。
钟毓闻言,顿觉索然无味,忍不住盯着雪萦回细细打量起来。
呵,当真是个怪胎,没甚么品味的,问他亦是白费力气。
她舒了口气,嗤笑道:“你觉着好看,便好看罢。”
那笑却尤为轻浮肆意。
雪萦回不解地皱起眉头,道:“你怎么了?”
在这一方面,他无疑是敏锐的。
不论是从旁人话中寻找漏洞,还是从他人语气里探寻真实情感,他都是佼佼者,这无异于天赋之上的碾压。
他实在是……太会看人眼色了些。
怎么会有如此得苍天厚爱之人?
钟毓想不明白。
“无事。”她道。
雪萦回信了。
夜已深了,钟毓些微透露出想回去的意思,但雪萦回眉头一皱,明显还有话要说。
她笑道:“夜黑风高,孤男寡女,再这么谈下去……似乎不大合适。你若想寻我,不妨寻一个风清日朗的好天气。”
“你放寻灵蝶寻我来时,可不是这般说的。”
他似不解,微微沉下脸来,神情也不如先前放松――
钟毓能从他下垂的嘴角、看她时不带任何情绪的眼中看出。
不过是秘境之中临时结伴而行的道友,气性倒是挺大。
下回不同他一起闯秘境了。
好没意思。
“你说我好看时,亦没知会我――是钗好看,还是我好看。”
他长眉皱起,疑惑道:“何解?”
“你害我白高兴一场。”
钟毓与他言笑晏晏,倒叫人觉着她不过是逗他玩,而事实亦是如此。
江川殿人多眼杂,倒叫她从不会无趣,而现今境况却是大相径庭。
雪萦回分明不想理会这人的无理取闹,只道:“嗯。若无事,我便将这钗带回去,还有你说的八只蝶未曾……”
钟毓这会儿,又觉得他是真的想看看那钗效果如何,而非是她戴上如何了。
“咚——咚——咚——”
骤然响起的鼓声如擂在耳畔,顷刻之间传遍学院上下。
好在只是三响。
近至明月台,远至先生、武师们的住所,却不合时宜地生生截断了雪萦回的话语。
无数间本黯然的厢房中、长廊上,灵灯接二连三地亮起,连成一线又一线遥遥的灯火路,明澈了更深露重的寒夜。
月色亦为之震撼,悄悄躲进了漫天密布的黑云之中。
想是山雨欲来,夜才会如此沉重。
雨从不因为夜而静默无声地敛去自己的美丽,它注定要绽放出它独一无二的滂沱。
这是天降甘霖?
亦或是灾难前的警钟?
天幕之上的暗色愈深,从高处不胜寒的明月台往下望去,偏是有了几分与之相对的、无与伦比的璀璨明亮。
“咚——咚——咚——”
鼓声再次响起,这却是统共有六响了。
在这鼓声中,钟毓只能看见雪萦回张张合合的唇齿。
她想要堵上他的嘴,或是叫他闭嘴。他难不成听不见这灌斥了灵力、一响则远至千里之外的鼓声么?
他真的以为在这鼓声中——
钟毓还能听见他所言是何么?
二人都等待着这鼓声震出的灵力余波停下。
却不想——
“咚——咚——咚——”
三声鼓遥遥传来,夜雨倾盆落下,声势浩大地降临人间。
钟毓神色略惊惧,她面容煞白,在惨淡的夜色下却不甚明显。
……
“天罡鼓……缘何会响九声!”
许多大大小小的院落之中,有千万修士合衣而出,从高台望下,场面一时壮观至极。
显天罡鼓于夜中发难,同样是惊到不少人。
“不若我们且去瞧瞧?”
雪萦回侧立于浓重的夜色之下,整个人都要被其隐没。
“去瞧什么?”
她轻声道,“天罡鼓九响。雪萦回……你说这一次,天罡鼓是为何而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