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毓已经算是后上桥的了,她被围在一群人中间过吊桥,时不时不经意被身后的力道推搡一下。
一下、两下,许是偶然,但现在钟毓可以肯定,这并不是偶然。
“你做什么一直推我?”她回过头,一双眼清凌凌,不含任何情绪地看向身后之人。
那是一位女修,走的也是仙女路线,一袭白色衣裙也算飘逸,但比起在悦来客栈见到的那位,可就差得远了。
钟毓心中想建议她以后走一走霸道大小姐的路线,恐怕会比现在更贴切一些。
霸道骄傲的大小姐,说不得也是很多修士喜欢的款。
这女修神态极为骄傲,道:“你的避水珠,给我看看。”
只能说钟毓的容貌具有欺骗性,她看起来十分良善,眉眼弯弯,薄唇微张,不是个暴躁易怒的面相,甚至还有几分可欺。
说来她也的确不是个暴躁易怒的人,只是并不可欺,也谈不上良善。
钟毓一抬眼,浅淡地看了她一眼,记住了这个蛮横无理的女修,再说出拒绝的理由,道:“……不,你方才推我了。”
你还有点烦人。
她记仇记得光明正大又理所当然,然而世上事理应如此。
人不可不记仇,焉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件可笑事?
桥上还是一连串黑压压的人头移动着,好在全数皆为修士,也算有条不紊。
“哎!就是本小姐推的你,你若是不将避水珠给我,我还要推你。你站在我前头,晃悠得我很心烦。”女修扬起头,眼神轻蔑又傲气。
“咻――”这位大小姐周围的人都身带宝刀,偶一人抽刀出鞘时银光乍亮,刹那间刺目,又刺耳……
钟毓不知哪里惹到她了,只眼神轻飘飘地扫过他们,心道带刀侍卫团实在是天真的大小姐出游必备物品啊。
也不知这大小姐这点实力是来秘境玩躲猫猫呢?还是来玩捉迷藏呢?
反正都一个样。
钟毓硬气得很,威胁道:“我不给。你还要与我在这纠缠,你身后一众修士可都还想进凡海秘境去呢!你挡在这里是想干什么?你自身实力低微……”
这时的钟毓不在江川殿上,亦无人识得她,她不必端着架子,爱怎样便怎样,潇洒极了。
“实力低微?我身边的侍卫,你敌得过哪一个?我劝你想想清楚再说话。至于他们,我便是不让他们进去,他们就不得……”
大小姐好似被戳中痛处,当即打断钟毓未尽的话,一连串言语似是倒豆子一样蹦出来。
钟毓从她说完第一句话,就开始酝酿词汇准备反驳。
她幼时便早早修道,天赋出众,术法纵横之下无可匹敌,而后又尽得江川殿真传,怎会敌不过?
但是在大小姐的侍卫团之外――她身后的大桥上已经很是拥堵了,身后众修士都虎视眈眈地看着这里。
他们在等待着前进,若是钟毓与这大小姐斗气法来,恐怕要遭到所有修士的制裁。
虽说出门在外,大家都不愿意惹事。
何况前方女子非富即贵,又有侍卫保护,就更没人愿意招惹了。
可她若是妨碍了自身利益,有意图损毁吊桥的行为,那就另当别论了。
因此,大小姐的话也没能说完,她身边隐隐为首位的侍卫打断了她,道:“栗小姐慎言。”
说完这话,姑且称他为侍卫长这一职务,此侍卫长又转头对着钟毓一俯首,只道:“还请道友先行。”
没有和解,也没有道歉,但栗小姐隐隐约约气势便矮了一头。
栗小姐只敢怒气难消地瞪了钟毓一眼,猫瞳一般剔透的眼睛显得格外水灵,紧接着就没声儿了。
钟毓还以为她又要说点什么,没想到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倒也勉强高看这大小姐一眼,嗯,还算听话,不会轻易坏了大事。
不过这疯子逮人就要咬的行事风格,可无人敢苟同。
钟毓故作清高地拂一拂袖子,转身姿态优雅地走了。
流云裙袂轻轻撒开一瞬又闭合,如同转眼即逝的昙花。
吊桥偶尔也晃晃悠悠,却无人为此露出一点儿惊惧。
夜风也游荡在海上,却掺了海水的湿咸气味。
星子垂幕,风云搅弄。
身后遥遥传来清冷孤高的鼓声,在海面上震荡气一寸寸涟漪,将众人的心都震得不平静了。
是留守陈寒岛的人修振臂击鼓,在为远来的客人奏一鼓曲。
苍凉而大气的鼓点好似踩中人心,那一阵敲击辽阔又寂寞。
修道一途,向来冷清,高处不胜寒。
他们在为诸多修士送行。
愿你平安,愿你气运加身,愿你否极泰来……
因为利益,上下两界可以友好相结;因为利益,上界也可以肆无忌惮屠戮下界这个被踩在脚下的弱者。
罢了,还是那句话,敢来凡海秘境的,都是生与死之间跋涉的勇者。
不,不是这样的,还有被侍卫包围着的大小姐呢。
思及此,钟毓勾唇一笑,有如一刹那豁然开朗。
连这样年岁不大的小姑娘都踏入了修道一途,不问前路艰辛。
她还要更长她几岁,历经人世百态,区区看不透与寂寥所生的心魔,又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