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父亲这个词有些陌生,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他。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书中的人儿都是有父亲的,我也要有父亲了。
换好衣裳的我同母亲一起出了研桑居。母亲走在前头,我牵着余嬷嬷的手走在后头。我左顾右盼,想想看尽这外头的景象。突然母亲回过头来,她声色严厉的对我说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会成为徐家的嫡女,现在给我好好走路。你一定要比过徐芜华。”
我不太听得明白母亲的意思,“这里难道不是我的家吗?我为什么要成为嫡女?徐芜华是谁?”但我没有问出口,因为我们到了一个大厅里。
一到大厅,母亲就拉着我一同跪下。母亲已经伏下了身子,而我却在看着坐在我们前面的人。有一个男子,他长相英俊,他同我对视,眼里是我说不出的柔光;我又把眼睛转到男子身边的女子身上,她怀里抱着一个同我差不多大的人儿。我见过她们,在我生辰那日。
女子怀里的女孩本是背对着我,可在我望向她时,她正巧转过头来,我们目光对视。她的眼里同我一样是疑惑。过了片刻她便不再看我了,她看着她的母亲,“吧唧”亲了一口,然后她们都笑了起来。
没有人听跪在地上的母亲讲话。果然她们的笑声越发刺耳了。但我和我母亲跪着,她们坐着,而且坐在主位上。从那时起我就知道,那一天我的想法是错误的,母亲永远也不可以教训她们,而我也只能听着女孩刺耳的笑。也是从那时起我心里长出了嫉妒的藤蔓,在以后无数个夜里疯狂滋长。
可惜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打破了。那女子死了。人人都传她是因病去世,我也觉得她是因病去世的。因为平日里我总见侍女端着黑色的难闻的药汁去她的院里。
女子的灵堂设在正厅里。
我同母亲一起跪着,父亲也跪着,他哭的十分伤心,而我也被母亲揪着手臂硬生生的挤出了眼泪。我想:“我不想哭,我又不识得她,我为什么要哭。”可我真的不认识她吗?我是见过她的。我说服了我自己,我哭出来了,甚至比她女儿哭的还厉害。我刚刚看了一眼女孩的方向,她被一群人围着,他们在她耳边不知道说些什么。我不在乎他们说了什么,我只自在乎女孩有没有哭。
她没有哭,我看见了。我高兴的找不到北,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高兴,可能是觉得女孩不配做这死去女人的孩子,而我配吧!假如女子还在的话,我想我会不顾周围的所有,直接跑到她面前对她说:“你的孩子一点也不值得你爱。”
夜晚到了,我可能太过兴奋,睡不着了。于是躲开了值夜班的嬷嬷,偷偷地去了正厅。但我没有想到,女孩也在正厅。忽然雷鸣电闪的,我有些害怕了。我看了看女孩,见她没有任何反应,还是一动不动的跪在蒲扇上。我有些恼怒,大概是觉得她抢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我看着女孩,愤怒的踢了地上并不存在的石子,又跺了跺脚,在雨还没有下之前回了研桑居。守夜的嬷嬷已经不在了,我就光明正大的进了研桑居。本来我想回自己的房间,可我觉得我会害怕打雷下雨,于是我换了方向,我去敲了母亲的房门。
母亲没有让我进去,她说我已经长大了,不应再同母亲睡。
最终我还是睡我自己的卧房。我原来不害怕打雷下雨。
那女子的头七一过,母亲就坐上了先前女子做的位置上——主位。我知道那个位置意味着什么,我突然觉得那女子死了真好。我也明白那日母亲同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母亲她真的都做到了。徐府成了我的家,我可以随意走动;我成为了嫡女;可我却没有做到,我没有比过徐芜华。我为此难过,可母亲却摸着我的头说“不碍事。”
于是自从正厅夜晚那一日,我就再也没见过那女孩。我问母亲,她笑着说:“她给你铺路去了。”
我已经长大了些,听懂了母亲的意思,她将那女孩视为我们爬上更高位置的垫脚石。
算算我今年十八了,徐芜华回徐家已经两年了。这两年我从毫不起眼的徐芜华的庶妹,变成了可与徐芜华齐名的徐家嫡次女。
但这只是外人的说法。我心里清清楚楚的明白,我能有这一切全是因为徐芜华,所以我厌恶她。
徐芜华不愿与人过多交谈,喜独善其身;可我不一样,我喜欢同贵女们谈论当下时髦的簪子首饰,也喜欢和她们一道出去游乐玩耍。我原以为这样的我是融进了她们的圈子,毕竟我的父亲是当朝吏史宫尚,母亲是徐家大夫人;可在我无意间听到贵女们的交谈时才真正知道,她们依旧觉得我是个庶女,只有徐芜华才是嫡女。
我只觉得有些可笑,她们心里不论多讨厌徐芜华,可依旧觉得徐芜华无可替代、望尘莫及。“真是让人恶心。”我想。
我厌恶徐芜华,她就像只苍蝇,无处不在。
我得知徐芜华死讯的消息时,还在绣着嫁衣。母亲为我寻了一户好人家——皇家,厉王李移林的正妃。我本是不想嫁的,可是母亲说厉王会是今后的皇上,于是我答应了。我想比徐芜华厉害,让她向我曾经仰望她一样的仰望我。可是我的计划落空了,徐芜华死了。母亲的计划也落空了,徐家所有人被贬为庶民,徐远被逮捕入狱,秋后问斩。
看起来,我这十九年的人生真是跌宕起伏。我想想老天待我也不薄,起码徐芜华死了,而且还毫无尊严。
今天是我二十岁的生辰,我给自己的生辰礼是一包毒药。我把它和进水里,就着水一饮而尽。
在最后的最后,我看见了十二岁生辰那天,徐芜华同梅苏青一齐赏兰花,而我只能躲在草丛里偷偷地看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