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整个屋子都压抑得仿佛是一个密闭的容器,让人分分钟透不过气来。
迟迟不见光说话,美津子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回事?”
光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像是被烫到般飞快地移开视线:“那个,我、塔矢……”
美津子:“你和塔矢怎么了?”
“我……”仿佛是太过用力,话一出口,就破了音。
“我喜……”光又试了一次。
然而,就像是被下了什么咒术,任何与“塔矢”、“喜欢”相关的词语,一旦想要将它们连词成句,便都如鲠在喉。
正当光想要第三次开口时,美津子的眼睛忽然一亮:“我知道了!”
光愣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
美津子:“你一定是又和塔矢吵架了,对不对?”
“……”光无力地笑了笑,笑过之后,又成哑巴了。
仿佛在一点点找回语言能力,他又试探地问道:“您觉得,塔矢……怎么样?”
“塔矢?”美津子越发莫名起来,“正说着你的事,和塔矢有什么关系?”
光飞快地说了句什么,但美津子没听清。
“有关系的。”光又说了一遍,垂在体侧的手握紧了,一点点嵌进掌心里,“他和我,有关系的。”
美津子看到光的眼眸渐渐黯下去,嘴上还在催促着,心却没来由地一沉:“你这孩子,到底要说什么?房间里还开着电视呢。”
光望进美津子的眼里,也不正面回答,只一字一句地继续问她:“如果,如果让您多一个像塔矢这样的儿子,您接受吗?”
美津子:“什、什么意思?”
光勉强笑了笑:“就是字面意思。您愿意吗?”
美津子没有立刻回答。她像是在记忆里搜寻所有与塔矢有关的记忆。
那个孩子……在美津子与塔矢为数不多的接触中,她始终记得那个孩子举手投足间温柔的笑容,永远得体的举止,却又总觉得他的身上有种不似少年人该有的落寞,就像是被裱在黑色背景中的一条孤零零的影子。
过了许久,美津子才终于有了反应。
她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只是仿佛触到了身为“母亲”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她摸了摸光的脑袋:“以后,经常带塔矢来我们家吃饭吧。你们两个住一起,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照顾谁。”
光默默点了点头。
美津子又问:“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吗?”
光没吱声。
他便这样默默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只觉身体里仿佛有一双手正将他生生撕扯成两瓣——恶魔攀附在他的右耳低声蛊惑,你还在犹豫什么?说出来!说出来你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另一边,天使却死死扣住他的左肩,你真的要说吗?你什么都不在乎了吗?哪怕为此亲手毁了你母亲脸上的笑容也在所不惜吗?!
进退维谷,左支右绌。
而无论做出哪种选择,都注定无法两全。
终于,他听见自己有些沙哑地说:“没有了。”
美津子仍旧不放心地反复确认,直到光有些不耐烦地将她转过身,轻轻往房间推去,才最后叮嘱:“那我回房间了。晚上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她的半个身体几乎已经没入房间里,光却像是如梦初醒般,在她背后急于问道:“我今天晚上——”
美津子狐疑地转过身来,听他把话补全道:“我今天晚上睡在这里,可以吗?”
她的傻儿子居然问她,今晚可不可以睡在自己家里……
实在太反常了。
美津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走回光的身前。直觉告诉她,这孩子心里压着事情。男孩子遇到点事情就魂不守舍像什么样子?可她到底不忍心太过苛责。
“阿光,把头抬起来!”在光的胳膊上重重拍了一下,等光终于抬头看自己,美津子才放柔了眉眼,宽慰似地道,“这是你‘家’。这个家永远是你的避风港。无论你走到哪里,它的大门永远都会向你敞开。”
有一瞬间,光差点脱口而出:“如果我说,我喜欢塔矢呢?”
可他终究还是放弃了。
惊觉自己又说了蠢话,光一低头,无声地笑了起来。
倘若美津子仔细留意光的眼睛,她会发现,此时他低垂的眼眸里,正缓缓浮现一根又一根如蜘蛛网般鲜红的血丝。
那是激烈的情绪波动后所留下的证据。
虽然只眨眼的功夫,便都消失无踪了。
美津子回房间后,整个屋子又安静下来。
静得让人脊背一阵不寒而栗,仿佛此刻有一双眼睛正躲在阴影里窥伺着方才在客厅里发生的一切。
久久地,光便如同一尊脱线的人偶,木然地僵立在客厅里。进屋时,脸上那抹血色早已在几近倾覆的愧疚中褪成了一纸苍白。
刚才,他分明有机会说出口的。
那个秘密就像是根种骨髓的沉珂,非经历腕骨削肉,不能剔除。他可能为此血肉模糊,但只要能够曝露在阳光下,伤口便总有愈合的一天。
然而,他还是退缩了。
回到房里。
给塔矢拨去电话的时候,光脑子里都是乱的。在乱作一团的思绪里,他只剩下一个想法——塔矢还在等他回去。
电话响过一声后,很快被接了起来:“光?”
分明才分开不过几个小时,再听到这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光竟觉得一阵心酸。
他轻轻唤了声:“塔矢。”
“嗯?”亮的口吻是淡淡的,仿佛带着抹轻浅的笑意。
光不由握紧了手机,有些艰难地说:“那个……塔矢,时间太晚了,我今天……就不回来了。”
亮只是很轻地应了一声,然后有些唠叨地说:“的确不早了,早点睡吧。”
光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塔矢的声线越是平静,他的心中就越是不安。
往后,是话线两端长长的沉默。
光就像犯了错等待家长认领的孩子,就这么低着头一直拿着手机。手都举酸了,却仍舍不得放下。
他仿佛透过无形的电波回到他们租住的公寓里。他看到此刻正独自坐在公寓沙发上的塔矢。他想要扳过他的肩膀,看清他的表情。
可惜,他做不到……
等待的时间里,秒针一格格走过,就像是一只利爪在光的心上抓出一道道尖锐的划痕。
他受不了这漫长的静默,终于先开了口。
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松些:“塔矢,你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