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承认自己在记忆方面，的确有向金鱼靠拢的趋势。但就在他好不容易把“那个日子”强行塞进大脑褶皱里的时候，当事人自己却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就好像他之前的默默努力都是自作多情一般。

要下棋是吧？好啊，很好，非常好！

光下了出租车，把门一关，就气势汹汹地往某人下榻的宾馆走去。

虽然对这种千里寻夫的戏码嗤之以鼻，虽然知道塔矢对于生日的概念向来淡薄，可怎么办呢，他就是没办法放任那个笨蛋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只要一想到塔矢生日当天，没有蛋糕、没有家人，身边只有冷冰冰的围棋、围棋、围棋，他焦躁的心情就有如万千蚁群在啃噬攀爬般难以平复。

他……舍不得。

经过旋转门时，光试着扯了扯嘴角，生怕一会儿自己寻仇般的表情会吓到工作人员。

此刻，前台只有一位化着淡妆的混血美女当班。

光厚着脸皮走过去，正准备照背事先打好的腹稿，混血美女就先给了他一个“惊喜”：“您是……进藤光吧？！”

“嗯，是啊……”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啊啊啊，今天居然能见到本尊，我要高兴疯了！！！”

“……”光满脸黑线，生硬地回，“嗯，是本尊没错= =|||”

确认了偶像的身份，混血美女颇为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我知道了，您一定是来找塔矢七段的吧？”

“……”

“他现在应该还在复盘。您要不先……等等？”

混血美女话音里意味不明的停顿，听得光一阵尴尬：“那个，我……”

正琢磨着怎么说才会让“一个棋士特地从东京飞来给他的对手过生日”这件事听上去不那么让人遐想连篇，敬业的混血美女似已在脑内补完所有剧情，一脸“我懂”地抢白道：“您是想问他住在哪个房间吧？这是塔矢君的房卡！不过，我给您钥匙这件事违反规章制度，还请您守口如瓶哟！”

“……”看着手中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房卡，光心情难免有些复杂，“谢、谢谢，那……我走了？”

刚想转身，背后又飞来混血美女一记补刀：“啊，我想起来了！”

“！！”光背上顿时一凉，只好再默默转回身来。

“今天是塔矢棋士的生日吧！”混血美女继续道，“进藤君和塔矢君的关系果然很好呢！”

“哈哈，哈哈……”

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宾馆前台。

光朝混血美女皮笑肉不笑地嘴角抽了抽，右手攥紧捆扎蛋糕盒的丝带，飞快地与混血美女道了别，就转身一溜烟往电梯方向遁逃，一面开溜，一面不禁暗自庆幸，还好，包里最重要的“物证”没有被发现……

宾馆五楼。

用房卡顺利刷开塔矢房间，光仅用手机自带的电筒一路摸索到屋里，然后将蛋糕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坐在床沿等亮回来时，光莫名有种待嫁新娘的既视感。

他不知道日后会不会为自己今天的冲动感到后悔，他只知道现在，他迫切地想要为那个人做点什么。那个人实在压抑自己太久了。他希望那个人可以发自内心地微笑，希望他可以一点点释放自己，也希望自己可以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成为那个人坚强的后盾和依靠。

听到门口传来开门声时，光的身体不争气地绷紧了。

借着廊灯将房卡插入卡槽，房间灯光亮起的瞬间，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亮甫一抬头，就看到一个身影猛地跳到自己身上。

“惊喜！！！”

“光？”

在此之前，从没想过哪怕半分，光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

是意外，是惊讶，更是恋人不期而至后，漫涨心房的狂喜。

怔愣半秒，亮连忙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在自己身上缠成八爪鱼的恋人。巨大的后坐力震得他后退数步，身体重重撞上背后墙壁。

亮的脚步刚站稳，一双唇便落了下来。

亲昵，柔软。

双手紧托住光，亮亦忍不住仰头吻上恋人鼻尖。

小别胜新婚。

指腹轻轻摩挲着亮的脸颊，仔细端看着恋人有些清瘦的面庞，光只觉心中仿佛有什么在一点点漫上来，漫上来，轻抚亮的唇瓣，他不禁低下头，再度深深压上恋人略带冰冷的双唇。

急切而又热烈的吻，起先还由光主导，渐渐便易了主。被亮吻得呼吸尽乱，察觉身体微妙变化，光有些欲盖弥彰地推了推亮，亮方才小心翼翼将光放下，下一秒，又好似不舍般，一手环上光后腰，将他贴紧自己……

呼吸就在耳边起伏。

光影都在眼前晃动。

待彼此气息渐渐趋于平缓，相视而笑间，光终于得以送上滞后多时的祝福：“塔矢，生日快乐！”

又想起那些差点被遗忘的“惊喜”，不等亮说什么，光便拉着他的手，故作神秘地引着他在靠窗的圆形矮桌旁坐下，然后战战兢兢地将生日蛋糕递到恋人面前。

小小的提拉米苏上，正插着一根数字“6”形状的蜡烛。

“然后，还有这个……”刚把蛋糕放下，光又从书包里拿出一捧花束递给亮。

是用牛皮纸包裹的很小的一捧花束。一共9朵白玫瑰。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些花瓣上还缀着晶莹的水珠。

“抱歉，一直被我放在书包里，所以有点蔫了……”

迟疑地接过恋人递来的花束，亮有好一阵没有说话。凑近细嗅玫瑰的芬芳，竟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但这并不妨碍他看清插在花朵间的那张小小的卡片。

见亮翻开卡片要看，光手忙脚乱地去挡，却还是晚了一步。

“致劲敌塔矢亮：

生日快乐！

因为遇见你，我得以成为更好的自己。

也愿我，可以成为你生命里永远的光。

你的男朋友：进藤光”

亮默默地收起卡片，视线从光的胸口缓缓上移，落定他有些绯红的脸颊。看向光的目光，灼热而幽深，似要将恋人的面影全部拓进记忆深处。

心里想对塔矢说的话、说不出口的话，都被写在了卡片上。如今，这些话却当着自己的面被恋人逐字逐句地看了去，就好像被人公开处刑般，光有一瞬间窘迫得恨不能直接从亮手中把卡片抢夺过来，当作不存在。

可难得看到塔矢如此怔忡的表情，光还是在心里小窃喜了一下，干脆坦坦荡荡地坐在他的对面，顺便解释道：“数字‘6’，代表我们认识的第六年。”

他的确不擅长记时间，但从今往后，光想，他会努力去记忆与面前这个眼眶有些微红的少年有关的所有事情。

嗯，他的少年。

“吹蜡烛吧。”

关了灯，鹅黄的烛光忽明忽暗地映在亮精致的侧脸上。他看向光的眼眸里，似盛有一汪微波荡漾的湖水，爱与温柔都无遮无拦地从里面流露出来，表露无疑。

——呐，光，你可知道，在遇见你以前，我的生活里只有围棋。

看着光，亮心说。

——是遇见了你，让我看见无数虹色，却也是你在我心里豢养了一只兽，让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勾起我心中尘封许久的渴望。

对围棋的，还有……对你的。

如果真的有愿望之神，但愿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

请让眼前这个人，伴在我身边，永不分开……

吹熄了蜡烛，灯光再次亮起时，有那么几秒，亮光两人就这么彼此凝视着，相对无言。

犹豫许久，亮终于起身，在光面前单膝跪下。

太过引人歧义的姿势，尽管心说自己又不是女生，视线与亮相触时，光还是感到一阵如擂鼓般的心悸，怦怦，怦怦，连呼吸都仿佛跟着一窒。

他见亮握住自己的手，目光直抵自己双眸，一字一句道：“进藤，我不太会说话，但有些话，我今天必须说。”

局促得喉结不住翻滚。

“我曾经一度问自己，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又为什么要让我败在你的手中？桑原本因坊曾说，围棋是两个人下的。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棋神是为我带来了一生的对手与爱人。或许在旁人看来，是我将你带入了棋坛；全世界却只有我知道，冥冥中，是你成就了现在的我。光，谢谢你进入我的生命里，也谢谢你让我一出生就生活在有你的国度。我租住的公寓是二居室。另一个房间，现在是，将来也只会让一个人入住。那个人是谁，你从来都知道。”

猜到塔矢要说什么，光忽然有些紧张。

执起光的右手，放在唇边，亲吻他的手背，亮终于道：“光，我在等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好吗？”

一周后，俨然成为203房间主人的某光陷入了作茧自缚的极度郁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