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他从未得到过来自于感情的温暖,所以他并不难过,也不害怕。他还是可以平淡的面对齐太傅,平淡的自己走回房间。即便,当时他年纪尚幼,从流泉潭走回卧房的距离对于他来讲很远,他也能够平稳的走回去,不需要任何人。
齐太傅教他帝王之术、教他阴毒武功、教他心狠手辣、教他冷血无情。
他被培养成了齐太傅的秘密杀手,替齐太傅除去所有异心之人。他在暗中杀了数位臣子,在明面害了许多侠客。
其实这些人并不好对付,所以他也会受些伤。
寒山上不会有人替他准备沐浴的水,他便去他最喜欢的流泉潭洗净身子。久而久之,流泉潭就变成了血潭,江湖人只当那是别人的血,渐渐的就有了一句话——
一轮寒月晚,故人血沾花。
清风死骨怨,松野鹤归眠。
这句话中的故人,指的是教他武功的师父。他的师父是他亲手杀死的,用的就是他师父最得意的招式。
他很喜欢江湖人送他的这句话,因此,他养了许多仙鹤在寒山上,从此以后他便有了鹤□□号。
他这些黑暗冷漠的过往,他自己都可以接受。但是他不想让明媚如灿阳的苏陌鹂认识这样的他,所以他什么都不愿意回答她,就那样冷漠的回到了寒山。
他以为,自己不会思念她。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寻了一株杏花,在寒山之巅、在松鹤听泉台的松树林里,亲手把杏花种到了青牛石旁。
第二年杏花开了,而后杏花落了。
他兴致勃勃的在杏花上写了求与陌鹂生生情好,圆满莫离的心愿。
可惜,从此以后,寒山上的杏花,再也没有开过。
他知道,杏花仙子没有答应他的愿望。
他这个人,他这一生,原不该获得任何温暖。
后来,苏陌鹂十五岁的时候又举办了江湖大会。
那一年的江湖大会苏陌鹂出尽了风头,不是因为武功,而是因为容貌。她已长成,美如寒玉,惊为天人,有人赞她为玉仙。
从此后,玉仙之名名震江湖。
他不敢打扰她,冷血似鬼的鹤神在看到她的时候又一次胆怯了。他只敢藏到了人群里,遥遥远望,不敢迈进一步。
可他还是在长松林里遇见了她。
她看到了他手里的名牌,惊讶于他就是尹鹤归。他心里一慌,下意识的说了谎,谎称自己是个独自行走在江湖里的侠客,只是与鹤神同名而已。
好在当时他们身边都没有人,没有人能拆穿他就是鹤神。更好在她心思单纯,相信了他。
她又问他住在何处,他说他住在木蔲江杏林河畔的一处小院子里。
这杏林河畔是他远远的围着誉峰山庄散步时找到的,河岸两旁不知被谁种满了杏花,早春时节,风过杏林,吹落得满河面的娇]/[嫩。
他想,她一定会很喜欢这样的地方,便在这里简简单单的盖了个小房子,做了个篱笆院。
誉峰山庄的西南方与寒山墓的东北方就隔着这条木蔲江。
那些年,每当他太过思念她时,他就会坐在寒山之巅眺望这条江,若是有空,他就会住到松杏小院里。
可是他从未想过,她会真的出现在杏林河畔,来找他说的那处小院子。他很欢喜,但是他不敢露面,因为当时她的弟弟陪着她,他会被她弟弟认出是鹤神。
所以,他只能躲在一丛丛的杏花影后,看着她渐行渐远。
从此后,他便成日守在杏林河畔旁。
眼看着日落染霞、月尽银辉。再望着东隅明亮、三竿日照。
而后,终得了一日,他又见到了她,请她进了松杏小院里品茶下棋。
但他发现她不喜欢下棋,便讨好的收起了棋盘,笑着把钥匙给了她,说是若她喜欢,她可以随时过来。
那以后,他们就时不时的相会在这里。
早春时,杏林河畔的河沿是满满的杏花,他们沿着河边走,听风吹过,看日落去,月辉穿过树梢,带走一日的温暖幸福……而这一切,都是尹鹤归冰冷的人生中,不曾奢望过的美好。
因为是美好,所以会尤其短暂。
她很快就与别人行了纳征订婚礼,他平淡的接受了这个消息,没有过多的情绪。他知道她这样的人,不是他可以拥有的,因此寒山上的杏花从来没有开过。
而他不想再做齐太傅的傀儡,所以接下来的一年里,他设计将齐太傅和齐太傅的势力全部铲除了。
齐太傅死的那夜,正好是她成婚前夜。
他迷茫的坐在寒山之巅的青牛石上,喝了许多许多的酒,却仍无法醉过去。他打算离开寒山,可他又不知该去到何方。
春风化雨,他望着不肯开花的杏树,用长锏在青牛石上刻道——
寒山人不醉,空等杏不开。
他知道,这花儿这么多年都不开,一定是杏花仙子没有答应他的愿望。
他的心上人,明天就是别人的枕边人了。
刻完那句话后,他便只带走了手里的那壶酒,他什么都没有拿,也没有什么可拿的。
他结束了他前生的所有冰冷的阴霾和纠葛的仇怨,心头的束缚乍然剪断,他觉得轻松得有些茫然。又因她的婚事在即,他的心里更添了满腔的悲痛。所以离开了寒山墓后,他去了他唯一喜欢的地方——
杏林河畔旁,倚水而坐的松杏小院。
晨曦将醒,他失魂落魄的穿过丛丛杏树,推开了被杏花掩住的篱笆门。而就在那一刻,朝霞初破,云层翻覆,晨辉于顷刻间洒落人间。
一缕阳光,一枝娇杏,她站在院中一顾回眸,嫣然笑道:“鹤归,我逃婚了,你可愿意娶了我?”
当时,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寒山之巅的杏花,现在一定开花了。
“我愿意。”
他凝眸望着她,一股酸痛的泪意滚过心尖袭到双目,刹那间就模糊了双眼。
她一乐,埋怨道:“你为何不早说你愿意?我跟你说我要纳征时,你在想什么?若我不逃婚呢?”
他没有回答她,只顾着站在门口笑。他摇了摇头,也不知这摇头是在回答哪个问题。
她不是愿意纠结的人,所以又笑着问道:“你从何时爱慕我的?”
他的眼泪终于落了下去,她的笑容也越发的清楚起来。他望着她,微笑着涩声答道:“初见时,你对着我笑,仅因为那一次的四目相视。
“从此以后,春来秋去,夏花冬雪,我便爱你,山长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