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瑜总能想起半年前时任太子太傅的于志宁对他说的话,那时候于志宁还是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宰相,但他早有预感会被贬谪,只因当初皇帝召集重臣询问‘废王立武’之事时他闭口不言,没有立场就是他最大的错误,但他又怎么能有立场?
于志宁自前隋入仕,自恒山王承乾起共教导过四位太子,‘废王立武’时他是废太子梁王忠的老师。梁王忠是庶长皇子,被已废王皇后收为养子,母子一体,为人师表,他不敢反对但又怎么能赞同?
等到辅佐现任太子弘时,于志宁依然兢兢业业,在被免官离京之前,他对着同为太子之师的郭瑜和张文瓘吐露了心中隐忧——“先朝恒山王承乾幼时也聪慧知礼,无论先皇还是朝臣都寄予厚望,一如当今太子。然则恒山王承乾最终走向忤逆反叛之途,吾左右思之,虽有汉王元昌挑拨之因,归根结底还是恒山王未曾达到先皇与朝堂诸公的重望,屡次受挫,性子愈加偏激,以致于坠马之后,恒山王竟自暴自弃,直至犯下大错。这件事中我也有过错啊!
如今圣人新置太子宾客,以宰相兼之,用以培养太子,我所担心的,正是过犹不及,以致重演旧事。我离京之后,恐怕再无归期,望两位细心教导,正太子之心神,太子若有不妥之处,耐心劝诫……”
没过多久,被免官的于志宁就被左授荣州刺史,去益州赴任去了。
而郭瑜则眼睁睁地看着于志宁的担忧逐渐走向现实,本该监国的太子没有观政一天,光顾着哭了。他们这些了解太子的近臣当然知道太子年幼,能坚持多日才表现出来已经实属不错了,但既已加冠,难免有人因此看轻太子,生出非分之想。
实际上,郭瑜之所以选择让小太子读齐鲁长勺之战,正是因为这几日他眼睁睁地看着小太子读书的劲头一日不如一日,完全不像失忆之前,乃是要借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齐军来讽谏。
哪怕给失忆后的小太子留下最坏的印象也在所不惜,他生怕小太子重蹈恒山王承乾自暴自弃的覆辙。
当听到小太子脱口而出的一句‘名言’时,郭瑜心中不免有些犹豫,索性便打算听小太子说完。
李弘被郭瑜打断,想了想,干脆就别在民心上纠结了,毕竟孟子的那段话他听都没听过。沉吟片刻,在郭瑜期待的目光中,又说道:
“齐军既败,曹刿下视其辙,登轼而望,确定齐军并非诈败,这才让鲁庄公挥军追杀。遇事谋定而后动,不可骄躁。”
只是寻常的回答,但有鉴于小太子的年纪,郭瑜还是很满意,他突然发现大概不用自己开口讽谏了,遂问道:“殿下如何看齐师?”
“难道不是坐着看吗?”说到这,李弘突然觉得盘了这么久,腿有些酸了,干脆一条腿悄悄垂下坐榻,顿时舒服了许多。
见对面的郭瑜长吸了一口气,李弘立刻解释道:“我不通军事,不知长勺地形,也不知齐军兵员几何,将领几人,辎重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