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一位内侍将煎好的汤药端了进来,低声道:“陛下,这是太医开的方子,止头疼的,趁热喝吧。”
这位内侍是宫中的老人了,先前因为年纪大了,告病回过家,正巧躲过了那一次叛乱,他在颐朔出生之前还伺候过先皇,后来因为颐朔脾性倔,不喜欢生人伺候,便又请了回来,做一些捋老虎须的“轻活儿”。
内侍将托盘放下,熟练地捡过两只枕头垫在颐朔身后,将他扶着半坐起来,低眉顺眼道:“这药苦,老奴还给陛下准备了蜜饯。”
“等等。”就在颐朔接过药碗的一瞬间,丞相突然开口,“公公,按照规矩,你还是先试试药吧。”
颐朔伸出去的手一顿,十分不解看着他。
殿内灯火摇曳,年老的内侍缓缓抬头,脸上的褶皱挤在一起,用浑浊的眼球看了看这位年轻天子,茫然道:“这……陛下御用汤药,恐怕不太合适。”
丞相语气坚定:“没什么不合适,请。”
内侍缓缓地把碗拿了回来,从放在一旁的托盘内拿出勺子,搅了搅,浅尝了一口。
下一刻,只听瓷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鎏金的彩绘被砸地粉碎,老内侍臃肿的身躯骤然倒地,嘴中发出“咿咿唔唔”的呻吟,有白沫从嘴角流出,挣扎不到片刻,便没有了动作。
内侍被毒死了。
颐朔脸色大变!
皇城内所有殿堂瞬间大亮,层层叠叠的宫仆被挟来侯在殿外,灯火通明沿着主道续到了宫外,照亮了四九城上每一砖每一瓦,还未天亮时便有禁军出动,将京城围得水泄不通,就连无知的孩童都不敢随意张望。
颐渊回到床上后依旧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心里心中有一团火烧得慌,刚从被窝内伸出脑袋来准备透气,便看见了这几乎要点燃半边天的烛火。
“走水了?”他先是下意识的想到,随后,又一口否定,“不,是出事了。”
从发现前禁卫统领敢拿着咒文偷袭的那一刻起,颐渊就知道这种破事迟早得再上演一次,前统领本就是个软性子的人,空张了一副凶神恶煞的皮肉,可惜里面装的却全是虚假,要想让他提着砍刀上战场,就只有一种可能被逼急了。
当然,这“逼急”里不包括被罢官,毕竟罢官又不会丢命。
所以是被别人逼急了。
小半个时候后,有马车声停在了王府大门口的石子路上,刘伯从睡梦中惊醒,一见是宫中来人,连忙系上裤子就往外跑。
颐渊将门推开一条缝隙,没有点灯,准备听听他们又要折腾什么幺蛾子。
来者好像不经常干这种活儿,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才解释清楚来由陛下遇刺,虽然在丞相大人的保护下有惊无险,但吓得病情加重,现下无论如何也睡不安稳,想请柳将军带病镇守皇城,挡住那些午夜惊魂的魑魅魍魉。
换句话说,就是来帮我看看门。
刘伯迟疑了片刻,柳续方才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倍显疲惫了,压根没睡几个时辰,而且听上去也像是和上面那位闹了矛盾,如果再被叫起来值夜,恐怕是会落下头疼的病根。
但小皇帝催得紧,他们这些人哪儿敢反抗天子的意思,刘伯虚与委蛇地笑了笑后,说道:“诶……好,麻烦大人等一等,老奴这就去找将军。”
说完,刘伯便吩咐了身边的小厮去泡提神用的浓茶,却没想到刚一转身,就看到柳续已经收拾好行头走了出来。
藏在暗处的颐渊也看得愣了愣,搞什么?他明明一直盯着那大门口,将军到底是怎么无声无息地过去的!
翻……翻墙吗?
初见柳续的时候,他就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长而密的头发胡搅蛮缠在一起,和他手上那些灵敏交接的藤条有得照应,无论是屋内还是屋外,都是只披一件旧青色的长衫,毫无体统,可绕是这样,依旧遮盖不住大将军的贵气。
如今回归军营,自然不能按照自己的作风继续行事了,柳续不得不把长发高束起来,换上了白色的劲装,往面前一站,凌冽的肃杀几乎遮掩不住,不寒而栗的气息散发,渐渐地,让人回忆起始皇时期的那位主帅,以及那个人族为首的盛世。
仿佛只需他一人,变更撑起一个时代的繁荣。
颐渊之前闹脾气,一直没和柳续碰面,今天第一次见,便在心里大叫:“亏了!”
大将军打仗的时候是不是还靠过脸啊?
为什么这样子的将军他不是第一个看见!
“无妨,不睡了,催得急就走吧。”柳续哈出一口白气,轻声道。
刘伯:“老奴去给你拿一件冬衣吧,这大冷天的,别冷了身子!”
“穿上东西还怎么守门呢?”柳续笑了笑,淡色眸子在狭长的眼睛里突然往后撇了撇,正好喝颐渊的视线相撞。
暗处的颐渊猛地转身!
……被发现了?
柳续坐上来使的马车,在车夫吆喝马匹跑起来的之前补充道:“殿下醒了有一阵了,刘伯替我去看看吧,送点吃食过去,免得挨饿。”
“诶?”刘伯差点没反应过来,连忙道,“好。”
这一晚,云雾笼罩在屋顶,湿漉漉的,等待第一缕天光的到来,躲藏在京城里的势力终于舍得露出一点影子,可惜却没能得手,反而惊动了猎物,将平静的水面惊起一阵涟漪。
恍若狂风暴雨前的平息。
“得找个办法混进他的军营去!”颐渊闷在被窝里不着边际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