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三娃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好似做了场梦，这梦美好的不真实，生怕第二天醒来，发觉那一切又都回到原点，所以他最近睡觉时，在梦里时常傻笑，半夜里把同屋的伙伴着实吓醒过好几回，一个月后，他老娘和阿姐两个也跟着运黏土的队伍来到这里，他们三人分到山庄一栋独立小院中居住，旁边的邻居就是鲁匠头，据说这一片独栋小院安排的都是山庄的管事，他们都在各自岗位上表现突出，而他则是因着提供了黏土，有重大突出贡献，破格给予奖励。

那日送完石头，他就报名跟着管事去了据说是新园区的地方，那里还都是荒草平原，所以被大家津津乐道的新园区其实还是一片平地，不过已经有几队人在空地上忙碌，三两个建房的匠头对照着几张牛皮般大小的图纸，拿着卷尺丈量，旁边的助手从腰间别着的小篓子里抓一把白灰，沿长尺撒白色直线。

牛三娃看的新奇，被叫到名字后赶紧跑过去，管事的把他介绍给那个划线的助手，那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助手却是个女娃，穿着打扮如小子，那女娃看着也就十二三岁，但说话做事已经很老练了，教给他注意事项，又让他跟着学了一会儿，他没想到这里还会收女娃做事，想起自家阿姐也许也能在这里谋个差事，心里就激动的不行。

他压制住内心的兴奋，细心观察，很快就明白自己要做什么，活不重，就是跟着那鲁匠头划线，帮他传话跑腿，收拾整理各种图纸。他后来在山庄的学堂里学习了两个月后，还能每天检查各个工程节点的完工情况，都是表格式的工作表，只需对照表格上的事项填写数字即可，简单明了，不需要太高深的知识学问就能干，最后还有鲁匠头核实检查这一道关，万一他出了错，鲁匠头自会责罚他，一般也就是多给他洗几件衣服之类。

后来他才知道，他能拿到这份轻省又能学到建房学问的活儿，完全是因为他的身量太瘦，干不了重活，管事是按照苏家那位小主的规定分配活的。

苏青戈定下的规矩，分配工作要因人而异，每个人都有适合的岗位，尤其要照顾那些未成年的半大孩子，和身体不够强健的女人，即要让他们有活干，还要量力而行，让每个人都能赚到钱、吃饱饭的同时，又要有自我价值的体现。

管事的当时没理解“自我价值”是个啥？就按照自己的理解，照顾那些不能参加重劳动里劳动的瘦弱之人，捡轻省的活安排就是了。

因这条规定，不知道有多少手无缚鸡之力的贫民在姑臧的建设大潮中活了下来，又因此乘着三地飞速行驶的经济大船，给自己博得一片不敢想象的小天地，那时候，有些人才明白何为实现“自我价值”。

而这些，都要仰赖一个叫苏青戈的人。

牛三娃才刚干一会儿，就有人喊他的名字，几个人匆匆而来，在确认他的确是今早送了那筐白石块的人时，便把他带去了山庄，三娃在一个厅堂里见到了传说中的真人。

那是个比牛三娃大不了几岁的青年，面容清瘦而苍白，身罩一件浆洗的发白的蓝色长袍，里面的衬领白的刺眼，头发用一根乌木簪束着，浑身上下再无配饰，但他身上散发的淡然和隽永的气质，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多年以后，牛三娃已经不再叫牛三娃，而是牛工的时候，他依然会记起那年第一次见到苏青戈的场景，这个令他命运发生翻天覆地改变的男人，就像一把藏刃的绝世名剑，不动则已，动则一鸣惊人。

当日下午苏青戈就组织好两百人的队伍，让牛三娃打头领路，去开采黏土，并在那里留下一只队伍长期驻扎守护，黏土的重要性已经上升到苏青戈的战略计划——垄断式经济战略。

对于水泥这种建设工程的必需品，他并没准备将其配方封闭，能有更多财团加入进来，和他一起建设2000年前的古代，求之不得，他想垄断的是高级瓷器，至少在三五年内，这种高端奢侈品是“苏氏制造”的独家买卖。

黏土矿的建设和护卫都交给了苏百桑，百桑是苏家收养的孤儿，三十刚出头，原先派往姑臧镇管理镇中杂事和医堂的进出账目，做事稳妥持重，有很强的执行力，多年镇中诸多杂事协调锻炼出的管理能力，足够管理一座黏土矿的运营和维护，而且他还有家小住在山庄，这样的人正适合长期派驻外地的重要职位。

六日后，一队长长的运输队伍从西面行过来，他们之中大都是一人前面拉车后面两人推，车上并排摞满箩筐，箩筐盖子用绳子系的很牢，路面时有颠簸也不会让箩筐里的东西撒出，车队后面还跟着两百多个当地自发的村民，每人背着自家的箩筐，里面装满了黏土，尽管汗流浃背，含税打湿了破旧的麻布短衫，脸上的神情却都一个个充满希翼。

队伍里一个瘦弱的小个子吃力地把背篓往上面颠了颠，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旁边的高个子看见，便解下腰上的水袋递给他：“给，先喝两口，再行半个时辰就能休息了。”

小个子接过水袋喝了几口便还回去，他家没有水袋，只有一个平日用来装水的陶罐，他若是拿走，家里就没有装水的用了，所以这时特别感谢这个高个子的相帮。

他用衣袖抹了一把汗湿的脖颈，看了看左右两边，小声和高个子聊天：“吾听那管事的说，这样运一箩筐的酬劳是三斤麦，吾看过他们的份量，一斤麦能装满家里的大陶碗呢。”

而三斤麦的份量，加些野菜熬成粥，足够一家大小吃半个月的，往返一趟只需八天时间，便能挣够半个月的口粮，路上还管他们吃喝，自己口粮有能省下来，多跑几趟兴许能把一年的口粮挣出来。

高个子：“听说去了姑臧要是愿意留下来，还有活干呢，一日三餐管饱，麦饼又大又厚，还加了盐巴，吾想吃那麦饼，这次去了就不回去了，吾走时和婆娘交代过，赚好多粟米给她送回来，吾那婆娘今秋就要生娃，还想给她弄些肉补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