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时节天便迫不及待地热起来，雨水也比往年充沛些，辞归穿一件薄衫子，背着个竹筐走在城里雨后略潮湿的石板官道上，怀里还揣了个油纸包。他身形瘦小，瞧着不过十五六的样子，今日又被同门撵出来给山上的师伯送米，他倒也不火，反而有些隐隐的期待，将快要勒进他皮肉的背绳向肩膀两侧挪了挪，加快了脚步。

城外不比城里，见天儿的雨水浇进泥地，一脚能带起二斤湿泥。他走的气喘吁吁，深一脚浅一脚挪到了半山腰，他没急着往山顶的师伯观中去，而是转了个向，七拐八绕地到了一树洞前。

那是棵歪脖子老槐树，合抱粗，树干中间被什么一爪子豁开了似的，呲着个黑洞洞的口子。辞归将装满米的竹筐卸下来，油纸包撕开一角，里头是一只黄澄澄油亮亮的烧鸡，是他攒了许久的银钱买来的。

“快出来，给你带了好吃的。”辞归对着树洞说道。

很快，树洞中便亮起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向外看，待到看清外头只辞归一人时，它倏地钻了出来，站在树洞口扑棱棱扇扇翅膀，是一只宵鹰。

宵鹰松开爪子扑到地上，落地瞬间幻成一清瘦的黑衣少年。

“哥哥还记得我！”那少年眉目漆黑，看起来很是高兴。

辞归将手中的鸡整个推到他眼前，自己咽了咽口水：“我说过，我们是朋友。”

少年接过香气四溢的鸡，撕下一半，将另一半又还给辞归，边吃边道：“又给那老不死的送米？”

“嗯。”辞归小小地咬了一口鸡肉，“那是我师伯。”

少年冷哼一声：“什么师伯！”

师父与师伯一个在城中立门，一个在山中清修，山上缺衣少食，便由师父门中每月选一个人出来，送到山上去。其实也不必选，辞归是众弟子中最软弱好欺的，是以次次都是他。这宵鹰是上次来时在附近捡到的，当时它与同类打输了架，奄奄一息地摔在泥洼里，辞归将他捡了来包好伤口，寻了这个树洞让他暂时栖身。

“伤可好了？”

少年三两下啃完一半鸡，拍拍手：“好了。”

辞归还是将鸡肉留给了少年，自己解开衣服看了看被磨破的肩膀，已经开始渗血，随后面无表情地拉好衣服，吃力地将竹筐再次背起来，告别他上了山。

少年问他：“不疼么？”

辞归理所当然：“习惯了。”

少年看着他远行的背影，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

暮色四合之际，辞归才回到城中，一进门便见平日欺负他最狠的那个，门中年岁最大，名叫易晖的站在门口，他横眉竖眼道：“怎的才回来？定是又到哪躲懒去了！”

辞归疲累得很，眼皮都不想抬：“没有躲懒。”说罢便想绕过他回去休息。

谁知易晖不依不饶拦在他眼前：“你身上怎的有些妖气？”

辞归一惊，心道把这茬忘了，便随口胡扯：“回来时遇到一头快要成精的牛。”

易晖身材比他壮硕，听了这明显就是瞎话的敷衍当即有些恼，一把拉住辞归将他推了个跟头，眼见易晖这拳头就要落到身上，恰巧此时前院钟响，该做晚课了，易晖已经挥起的拳头不甘不愿落下，愤愤走了。

晚饭时间已经过了，辞归从地上爬起来进了厨房，里面不出意料的一口饭都没剩，他撂下锅盖，从水缸舀出半瓢水一口气干了，抹抹嘴跑去课室。他无父无母，这是他唯一的栖身地，同门众人待他越不好，他便越觉得半山腰那只宵鹰像个人，起码还能给他留半只鸡。

他掰着手指计算师伯何时能吃完米，他好去送。门中弟子不许出门，这是他唯一能见到宵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