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技一绝既奏得出宫廷雅乐,也弹得出靡靡之音,乐音跟随着屈颂的腾挪旋转的步调,一点一点变得轻盈明快。
在场之中除了姬幽已没有乐舞大家因此也唯独他慢慢地看向了。
的心思细腻,一早也察觉到了吧。
他为自己与这一点小小的灵犀而心中悦然恍惚了少顷,石林外簇簇的轻红杏雪把屈颂的身影朦胧了不少她的舞步慢了下来最终,一步,两步归于无声宁静。琴曲自此而歇,余韵悠长回味无穷。
晋侯率先给出响亮的嘉许声命人当场赐了一枚玉符给屈颂持有此玉符,宫中可畅通无阻,屈颂领了恩赏,稽首还礼。
春日沾满露水和宿雨的草地绒绒,把额发也打湿了,屈颂身上出了一层香汗但膝、腿包括脸颊,无一不是冷得透骨的,她轻轻地瑟缩了一下。
姬幽适时地抬起了衣袖,“本是姬幽为难,这一舞精妙绝伦,也让先生疲累了,先生速速起来吧。”
晋侯闻言,立时不住抚须颔首,“对对,快起身。”
屈颂慢慢地立了起来,小心地把那枚晋侯赏赐的她压根无暇赏看的玉符收入了衣袖中。
她感到自己的背后很热,不仅仅是自己才跳了一场舞身上发汗所致,仿佛有一道炙热的目光充满了恼意,正死死地盯着自己,这种感觉异常强烈,若不是顾忌晋侯在场,她马上就想回头看一眼了。
“晋侯,屈先生容色既好,舞姿亦佳,平日伺候公子长庚,必也是尽心的,才得到了公子长庚的喜爱,无论出巡游猎,均携他前去,多年来姬幽只有一块心病,身边无这样的小童随侍”
远处,长庚早已把姬幽那些假惺惺的伪善之语尽收耳中,但这时仍是惊诧地抬起了头。
这厮要做甚么?难不成他姬幽脸大如脚盆,开始明抢了?
长庚的脸色阴沉无比,目中怒火熊熊,只待姬幽把这话说出来,无论如何他也上去一把把这小东西拉走。
但那小东西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风动衣袖,袖中的皓腕纹丝不动,仿佛一点儿也不害怕。从前对季淮的强取豪夺,她可绝不是现在这副姿态。怎么,姬九比他名声更好,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动心了?长庚愈发不愉,闷闷地呷了一大口酸,俊脸阴沉。
他那个没有血性风骨的父王,竟然也一开口便答应了!
只见晋侯和善地微笑道:“既是九公子开了这个口,寡人又岂敢不割爱相让,屈颂,明日起,你便跟着九公子去吧。”
屈颂叉手再跪,脸色恬淡,既不应诺,也不反驳,不知是什么心思。
姬幽看了她几眼,失笑着抚掌,“哎,晋侯此言差了,幽是歆羡公子长庚身边得此妙人,几时开了口要夺人所爱,况且即便是应准,也是公子长庚应准,晋侯莫为了些许小事便伤及父子和睦,那便是幽的不是了。”他说罢,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宫婢之后,独独落在了屈颂的身上,“幽有些乐理舞理想与先生讨教,不知可否再借一步说话。”
屈颂这次应了是。
她垂着面容,独自一人跟随姬幽上了轻舟。
舟中本有艄公,也被公子幽逐了下来。
渌波荡漾,一叶轻舟缓慢地驶入中流,风力止歇,舟停于湖心,姬幽亲自摇桨这样的殊荣,在面前的小先生面前半点也不能让她动容,他微微一声叹,把桨橹放下,双臂温文尔雅地垂落膝前,舟中置放两人中间尚温的一壶热茶兀自袅袅地腾着轻烟,姬幽看着屈颂,沉默了少顷之后,他面露笑容,说道:“先生不必紧张,此是姬幽以牙还牙罢了。”
见屈颂神色费解,他往水边已经隔得极远极远的那抹红影看了过去,公子长庚早冲到了岸边,像是在大发雷霆,眸光死死地盯着这叶轻舟,仿佛只要姬幽动一下手脚,他立马跳水也要游过来一拳砸死自己。
姬幽既感无奈,又觉得有几分好笑,他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对仍然困惑的屈颂说道:“前不久,公子长庚撂下话来,要见我的的真容。”他嗓音一滞,从容温雅变成了一种淡淡的嘲意,“先生,实不相瞒,时至如今姬幽尚未见过的真容。”
这话让屈颂更为惊讶。
姬幽无奈点头,“此言是真。厌我极深,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无法解开但我心中知晓,若是公子长庚想,无论什么手段,他能办到这件事。”
屈颂明白了,是公子长庚先挑衅九公子,九公子不喜人动,遂以牙还牙,先让长庚吃这个瘪。
没有想到长庚竟然暗中对别的女人说过这样的话,他还若无其事地对她那样伺机轻薄。屈颂脸色不动,心中却暗暗感到气闷。
“九公子,屈颂明白了。”
姬幽把身前的热茶倒了两尊,又道:“先生,恕姬九还要斗胆问一句。”
他嗓音微滞,眼睑却慢慢地抬起了,凝在屈颂身上:“先生方才那支娱情舞,是跳给心上人看的吧。当时在场之人里,除了公子长庚外,姬幽已想不到还有别人能是先生的心上人了。”
姬幽的目光何其毒辣。屈颂自知已无法瞒过他的耳目,何况她也并不怕人看出自己对长庚若真若假的心意,“九公子所言不错。”
“原来如此,”姬幽目露可惜,“幽本不愿置喙先生与公子长庚的感情,只是今日见先生一舞,引为知己,实在倍觉可惜,这番话不得不提点先生。”
“九公子请说。”
屈颂大概能料到九公子会说出什么,她的语气十分平静。
他顿了顿,说道:“先生看淡浮名,对公子长庚之情,必是纯洁无垢,姬幽自是不该阻拦。但先生你毕竟生为男儿,若是执意留在公子长庚身边,于他于你的名声都大为不利,这点自不必幽说。想齐侯不过纳男人为姬,边境百姓便争相亡逸。吾今日观之,公子长庚对先生,恐怕将来立先生为后,他都能做出,届时晋国会面临怎样的风云?说自私一些,晋国为周国之屏障,幽绝不希望看到那一天。”
“九公子。”
屈颂打断了他的话,也深深地吸了口气,胸腔之中被一种刺骨的冷意所覆盖。
半晌后,她抬起了眸子与他对视上,星眸平静,没有一丝漪澜。
“该怎么做,做到哪一步,屈颂心中自有数。我既爱他,又怎忍心坏他根基。九公子多虑了。”
她站了起来。
临风而立的屈颂,衣袂近乎要被风吹去,落入湖中。
她方才一舞时弄乱的青丝,这时也于河风之中不住轻飏。
她对九公子行了一礼,“九公子,话已说完,我们还是尽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