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仪宫碧水环绕,来访者需绕过一整面琉璃花墙,才能见到正殿的大门。
花墙是空心的,外头花蔓环绕,中间是绿水游鱼,日光一照,满墙的波光绿影,若是炎炎夏日,这番景色格外清凉雅致。
和殿外的诗情画意不同,殿内金碧辉煌里透着一股阴森。
一只雪白如玉的手托着茶盏,腕上的红玛瑙串衬得肤色越发白皙。那双玉手的主人端起茶碗轻饮两口,阴测测的目光落在沉香身上。
斜倚在主座上的,正是当今宠冠六宫的夏贵妃。
沉香跪在红绒地毯上已经半天,从鱼尾化作人身,本来两腿就气力不足,如今跪久了,腰下几乎没有知觉。
夏贵妃放下茶盏,抬手懒懒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她叹了口气,挥挥手,屏退众人。
“你叫沉香?名字和人一样漂亮。”她神色冷冷,凤目含威,“知道为什么本宫要见你吗?”
沉香老实摇头,心想这个贵妃从一开始就没给她好脸色看,鬼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话说回来,沉香总觉得这位贵妃娘娘浑身透着一股说不上的诡异,美则美矣,但似乎总隔着一层雾蒙蒙的阴气让人瞧不清晰。
夏贵妃起身踱了几步,广袖拂过沉香身侧,一阵浓香扑鼻而来。
毫无预兆,她高高扬起手,“啪”一耳光甩在沉香脸上。
沉香脸上立马浮出五个鲜红的指印,长指甲刮破了肌肤,渗出鲜血。
“你害死了本宫唯一的亲人。”夏贵妃俯下身与沉香对视,目露凶光,吐字冰冷:“别以为是摘星阁的人,本宫就动不了你。在这深宫之中,死个人就跟死个蚂蚁一样平常。风嚣的命,本宫要你一并偿还。”
沉香被刚才一耳光扇得半天才回过神来。她对风嚣有印象,但也只是在冷泉镇、禹川城见过两面罢了,他还一直将她错认为别人。如今过去这么久,这个黑脸大汉死了?
风嚣死后,司天台就对外称他是染病暴毙。
偏偏风嚣有一魄逃了出来,带着死前最后一抹记忆托梦给了自己的姐姐夏贵妃。夏贵妃夜夜梦到弟弟死前的情形,对那个害死弟弟的女人容貌,印象深入骨髓。
为此,夏贵妃还专门找画师描了一幅人像,雇了不少人明里暗里去找梦里那个女人。
眼前女子,和弟弟临死前托梦中女人的面孔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褪去了青涩、更为成熟。
“本宫不知你用什么妖术害死了他,但杀人偿命。”夏贵妃靠近沉香,脸上划过一抹厉色,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锋利的剪刀,尖端寒光闪耀。
沉香本能后退两步,夏贵妃逼近了,目光咄咄。
眼看那点寒芒就要逼近沉香颈脖,夏贵妃忽然收了手。
“仔细一看,也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儿”,她收回了凶器,用力捏起沉香下巴,半眯着眼端详:“年轻真好呀,如此容颜,直接杀了真浪费。本宫一定会让你死得更有价值。”
夏贵妃起身唤来两个嬷嬷:“来人啊,把她捆上,堵住嘴巴,扔到南佛堂里面壁思过,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放出来。”
两个嬷嬷一听“南佛堂”,脸上登时露出几分怯色,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嬷嬷犹豫道“娘娘,这毕竟是摘星阁的弟子……是不是不太合适?”
“怎么?一个小弟子本宫还动不得?”夏贵妃凤目一挑:“要是同情她,不如和她一道进去?”
嬷嬷连连磕头“奴才万死”,沉香马上被捆起来押了下去。
妙仪宫的南佛堂,是这座皇城里不为人知的阴森之地。
平日佛堂不允许任何人出入,没人知道里面摆的是哪一尊神佛,负责洒扫的是个上了年纪、又聋又哑的老嬷嬷。
旁人只知道夏贵妃得宠后跋扈,稍有不顺,便会以冒犯的罪名,将一些年轻漂亮的小宫女扔到南佛堂面壁。那些命薄的小宫女,常常一夜过去后,第二天就死在里头。更蹊跷的是,死去的宫女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只有脸上瞪大眼睛,定格着死前惊惶的瞬间。
宫里头当差久了的人,都暗暗忌讳妙仪宫这座佛堂。
沉香一被推进这间屋子,就知道里头藏着古怪。
门窗里透进来昏暗的光线,依稀可以看清案桌上供奉的一个木牌,木牌上系着一串红玛瑙串珠。
——竟和夏贵妃手腕上那串一模一样。
再看过去,佛堂里散落一地的小孩玩具,拨浪鼓、泥人偶、积木……宫里曾有流言说夏贵妃在佛堂里供奉的是她不足一岁就死去的小皇子。
但沉香清楚地看到,在阴影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四五岁大、梳着双髻、手里摆玩着一只皮影的小女鬼。她才是这些玩具的主人。
佛堂的门吱呀关上了。
窗棂投下的光线虽然昏暗,但小女鬼忌惮日光的阳气,只能走到离沉香最近、没有光的地方,歪着脑袋打量她。
沉香双手都被绳索勒得紧紧的,嘴巴里还堵着一块破布,一时间也顾不上正在被小女鬼盯着。她挪到一张椅子旁边,利用椅子把手锋利的边角,一点点磨断了手腕上的绳索。
宫室外头,夕阳西斜,屋里也渐渐昏暗起来。
沉香解开手上绳索,吐出嘴里的破布,回过头瞧着小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