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察觉到有人,停下了手中动作,迟缓地挪动颈脖回头,尖利的声音带着吃吃的笑:“卫洵,你终于回来了。”
沉香吓得后退一步。
那哪里是一个女人,分明是一个稻草人的脸。
黑色头发底下全是稻草,脸上用黑色的钉子作眼睛,一撇潦草的红色涂料画成嘴巴,手里还捧着一个黑色的瓮。
偏偏“她”还在阴森森的笑。
“装神弄鬼,意欲何为?”卫洵腕上一翻,长剑“叮”一声出鞘,剑光雪亮,正指着那个稻草女人。
女人不答,笑声森然。
长剑寒芒一闪,卫洵将稻草人砍成两段,一张画满符号的黄纸从稻草人裂开的身体中央滑落。
原本捧在稻草人手中的黑瓮“啪”摔在地上,一股青烟从里头溢出四周。
卫洵迅疾退后,双唇阖动唤起御风诀。平地立时卷起一阵清风,涤荡吹散缭绕的毒烟。
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吸入了几口。
“中计了。”他脸色阴沉,这种毒烟应是南疆邪门的手笔,而且幕后布局之人直呼他名字。
看来司天台,又从民间搜罗了对付他的高手。
沉香搀扶住身形摇晃的卫洵,卫洵视线渐渐模糊,“你明明也吸入了毒烟,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疑惑抓住沉香的手。
“大约因为我不是人类的关系?”沉香随口猜了一句,望着身旁男子不太妙的脸色,她心里焦急:“卫洵,你可别死啊!”
“死不了……”卫洵平日修为过人,这点小小瘴毒他可以自行化解。所有的不适都在眼部,火辣辣的疼,“只是我现在看不太清。”
“别怕,有我在。”沉香紧紧抓着他的手,清脆的回答里带着满满的笃定。
卫洵心想这明明是平时他的台词。
二人原路退出,才走出小茶坊的一刻,周围天色已暗。
“天黑了?”沉香仰头,疑惑。
方才还是大中午的,他们明明从下车到踏入茶坊,也就那么短短一小会儿的功夫。
“有人在此布下杀阵,引我们入局。”卫洵眼中更凝重了,“你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稳住心智,不要被表象所惑。”
“那眼下如何才能出去,才能找到秦将军他们?”
“但凡是阵局,都会有阵眼。只要弄明白是什么阵法,阵眼一破,我们自然就出去了。”虽然眼睛看不清,但他心里明镜一样清楚。
卫洵这番话稍稍让沉香安心。
茶坊外头本来是一片荒郊,如今硬生生多出了一条砖石平整、敞亮宽阔的道路,路前方横亘着一座牌坊,牌坊上头写着“清平巷”三个字。
牌坊后的一切看起来阴森森的,脖后寒意陡起,让沉香不由想起禹州城那个夜晚。
“前方有生灵的气息,放心走就是,有异动告诉我。”卫洵拉紧了沉香的手,既然有生气,也许秦放他们就在前头。
但是这股气息里有些说不上的怪异,到底怪在哪里,他一时也判断不出。
“会不会又像刚才在马车里遇到的大雾一样,凭空冒出拦路的鬼魂?”沉香小心翼翼,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牵着卫洵往前走。
“不会。这里干净得一点鬼气都没有。”
“哎!前面有户人家亮着灯。”沉香声音轻快起来。
那簇灯火是此时黑夜里唯一温暖的色彩,沉香快步朝前走了过去。
只是一户平常人家,门虚掩着,一个老爷爷带着小孙子在木柴边烤火,火光跃动在他们脸上。
那绝对是人类的脸,绝对不再是刚才恐怖吓人的稻草人。
沉香心下一喜,唤了一声“老人家?”
老人和小孩似乎没听见。
屋里只有木柴在火焰里烧得噼啪的声音。
沉香上前,又唤了一声。
身后的木门“哐当”一声关上。
老人家微微有了动作,就在他扭头过来的瞬间,他手里一把柴刀赫然向沉香劈来。
寒光掠过,沉香惊呼,卫洵迅疾抬手用长剑“叮”一声挡下。
一把长剑和一柄柴刀就这么僵持着,也不知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家哪里来如此大力气。
火焰旁边的小孙子忽然站起身,抓起一把剪刀,“噗”戳进沉香腿上。
卫洵闻声,右臂猛然一震,将老爷爷连人带刀震开到地上,紧接着一脚将袭击沉香的小孩踹开。
沉香拔出剪子,血流如注,她推开了卫洵要搀扶的手,“没事,这点伤口一会就好了。”
突如其来的疼痛激发了她的斗志。
与其做别人阵中手无寸铁、茫然逃窜的小白鼠,不如咬牙和这背后主使放手一搏。
她弯腰捡起还在燃烧的木柴作为武器,和卫洵一起应对这疯了一般袭击他们的爷孙两。
几番搏斗下来,爷孙两被卫洵的长剑伤了好几道口子。借着火光,她看清了爷孙两脸上诡异的神情,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疼痛,一次次被伤倒,又一次次爬起来扑砍。
就像,被人控制了一样。
长剑“唰”一声寒芒闪过,老人的头颅滚落,鲜血飞溅了一屋,拿着柴刀的躯干轰然倒下。
小孩子喉咙发出尖利的叫声,又一次朝卫洵扑过来。卫洵眼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小小身影,手中长剑举起,“霍”刺穿了对方心脏。
然而小孩被剑贯穿的身体还在挣扎着。剑刚拔出,他又扑了上来,直到被切下脑袋,才直挺挺倒在地上,没了生息。
满屋都是血腥。
血迹顺着剑尖滑落,卫洵冷笑一声,“竟然以人躯壳做傀儡,这个傀儡阵真是煞费苦心。”
血液还是鲜红流动的,看来这些人是新死不久。
难怪会有鬼魂拦路在先,设局之人预料到卫洵会将他们的魂魄净化。如此,这些内里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的人体成了巫师最好的傀儡,甚至体内关节还是灵活的,操纵起来比僵尸还要灵活。
甚至,还残留着那么一点生人之气,引诱他一步步走入阵中。
卫洵灵力卓绝、修为精益,不畏鬼魅。但如果是真刀实枪砍过来,再厉害的术士也会变成一堆肉泥。
屋里火焰跳动,原本安安静静的四周围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仿佛门外有人渐渐靠近,沉香偷偷借着门缝朝外望去。
方才进门前空荡荡的长街,此刻黑影重重。
一条条人影直挺挺伫立在黑夜里,渐渐走进了,男女老少都有,每个人都面无表情,身上穿着粗布衣衫,手里拿着锄头、镰刀、菜刀、斧头……
“外面围了好多人,怎么办。”沉香压低了声音问。
卫洵没有回答,他倚剑蹲下,扶着额头,咬着牙,神色痛苦。
瘴毒好像又发作了,他眼前一片漆黑,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