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佩岚听着院子里一阵阵的笑声,起身下炕走了出来。
灰裤子,大蓝衫,齐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并拿黑色小卡子固定着两边耳侧的头发。
“这是嫂子?”
尹福贵看着刚从门里边走出来的蒋佩岚。
“是是是,我家里的。”
尹居易大方地介绍道。
“幺儿,叫伯母。”
尹六幺很响亮地叫了声“伯母”,明显没有了刚才叫“伯父”时的胆怯和小心。
蒋佩岚对尹六幺微笑了一下,随即坐到了尹居易旁边问:“这是哪里来的客人?”
尹福贵微笑着回答说:“我们从常秋来。”
蒋佩岚礼貌地点点头,表示知晓,便没再多说什么。
不多一会儿,一阵风吹过,墙外的大树发出哗哗得响声,枝干也在晃动。
“怕是要下雨啊。”
“大家快都回屋吧。”
于是,尹福贵一家自然而然地借宿成功。
果然,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院里小石子被卷起又掉落的声音沙沙地响。顷刻之间,暴雨已至,轰隆隆地雷鸣声响彻天地。
风雨雷电是人感受自然最直接的方式,无言有声,真实得存在于天地间。
尹六幺轻轻将门打开一条缝,看着雨落人间的情景。风还在吹着,并且没有什么方向,雨幕从不同的方向用力地斜扫而来,院子低洼处积起的水摇晃着飞溅着。尹六幺感觉凉爽得同时不小心打了个哆嗦。
尹霓裳招呼他把门闭上回里屋。
蒋佩岚开始准备晚饭,陈小玉在一旁打下手。蒋佩岚已经习惯了尹居易的热心,来找他看病的病人也没少在他家蹭饭吃。她其实不怕客人多吃家里几口饭,她怕的是做饭,尤其中饭,有时不得已还得重新和面。
在他乡被陌生人热情地以礼相待,对尹福贵来说不得不说是一种福气,尹福贵感受到了被尊重。
尹福贵在槐树里找到了自己的房东———尹居易。
尹居易在十里八乡都是比较闻名的中医大夫。来找他看病的人很多,甚至有不少人专门从外地赶来找他看病。所以家里不能算富贵,可小钱不断,虽比上显不足,然比下却有余。
家里那个年代普通人家该有的物件,尹居易家也都有,最稀罕的是在乡镇供销社花了尹居易500块钱的还没普及的春笋牌黑白电视机。尹六幺也是来了槐树里,来了尹居易家才能经常性地看电视,尽管当时只能零星的收到几个台。
尹六幺跟着大家守着看《霍元甲》《万水千山总是情》等电视剧;听邓丽君唱“天下太平”的歌谣,觉得时代的春风也吹进了槐树里的小院中……
九月,尹六幺要跟尹霓裳去乡里读初中了。
“尹娃怎么能是孩子大名呢?”
当尹居易要帮尹六幺去报名时才知道平日里他用的“尹娃”这个名字不止是小名。
“尹娃这个名字在家叫就行了。咱还是应该给孩子再重新取个大名才好啊。”
尹居易对尹福贵和陈小玉说。
“尹先生,那麻烦您帮尹娃取个大名吧。我也一早就跟他爸说重新给孩子取个大名,可拗不过他每次都说‘尹娃’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养活。转眼孩子这么大了,一直‘尹娃尹娃’地叫下去也实在不大合适呀。”
陈小玉略带抱怨地跟尹居易说。
“孩子马上要报名,我们得尽快想个名字。这样,叫孩子‘尹六幺’怎么样?”
药铺的案桌上,尹居易从中山装右上口袋里麻利地取下软笔,将“尹六幺”三个字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写在了药方纸上,并跟尹福贵和陈小玉讲了白居易“初为霓裳后六幺”的典故。
“我也常听你们用方言称呼孩子为‘幺儿’,疼爱之情满溢啊。再有,取了这名字可就和霓裳是姐弟名了,我也算收了这个干儿子呢。你们觉得怎么样啊?”
尹居易很满意自己给尹六幺取的名字。
“可以可以,很好很好。听了这么多,我知道这个名字很好就是了。就‘尹六幺’吧。”
尹福贵连连称好,也十分满意这个名字。
陈小玉将在院子里玩耍的尹六幺招呼进来,指着纸上的名字对他说:“看看,记记,这就是你的大名了。得了这个名字,你可就是霓裳的弟弟,尹先生的干儿子啦。快,谢谢干爹。”
“谢谢干爹赐名。”尹六幺还很顽皮地给尹居易作了个揖。
尹居易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尹福贵和陈小玉也觉得很是沾光。
而全家最为开心的是尹霓裳,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个名正言顺“领导”尹六幺的理由:“我是姐,你是弟;初为我,才是你。所以,以后有什么好事要先想着姐姐我哈。当然,也不会让你吃亏。有了这层关系,我也更有责任和义务去罩着你、保护你。公平吧?”
“公平公平,姐姐说的正是。”
尹六幺越来越会附和尹霓裳,也心甘情愿做她的小跟班儿。
尹六幺和尹霓裳上同班,这给尹霓裳得着了便利。
不怕没记全笔记,不怕作业没人帮做,有时候交作业赶不及,匆匆抄点尹六幺的作业,觉得上学变得更为轻松。而她自己,则把时间拿来读琼瑶的小说。为小说中一对又一对的痴男怨女贡献足了眼泪。
当然,学校也会有高年级的同学看尹六幺是外地人又比较瘦小沉默便小打小闹地经常欺负他,在尹霓裳不在场的时候。他也从未跟尹霓裳去告状。
然而,尹霓裳的好姐妹们终于还是忍不住将这件事告诉了尹霓裳。尹霓裳听了气得血管都要爆裂一般,冲进高年级教室直接拎起了那个“领头羊”的领口。
“姓齐的,你再动我弟试试?你他妈有爹生没娘养是吗?欺负一个外地人、一个低年级同学,你很能耐是吗?你信不信我让你从这所学校卷铺盖滚蛋?我说到做到我告诉你!再有!别再给我写没用的情书!膈应、恶心知道吗?欺负我弟,我看你找死!”
尹霓裳气势汹汹、目露凶光一口气撂下了上面的狠话。懵了姓齐的,也惊到了教室里的其他同学。尹霓裳走后,大家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纷纷,都表示算是见识了校花的暴脾气和不好惹。
一个跟尹霓裳到高年级却没进门的小姐妹在等到霓裳后说:“霓裳,你真是太威武了!简直深藏不漏啊!还有,是‘有娘生没爹养’,你说反了。”
“我故意的,对待那种人就要那样说。”尹霓裳解释道。
后来,当然再没人找过尹六幺的麻烦,尽管他们都对尹霓裳放出的狠话将信将疑。
而尹霓裳也因此“名声大噪”,不单单因为她的美貌。
“六幺,对待恶人要懂得以暴制暴知道吗?不过……(想到他外地人的身份,以暴制暴好像也占不了便宜,所以她没再往下说)总之,你要稍微厉害一点,人总是欺软怕硬知道吗?当然,我也会一直保护你。”
六幺微笑着点点头,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她对眼前这个为自己打抱不平的侠女更加刮目相看起来。
快过年了,尹六幺和尹霓裳也放寒假了。夏雪从云城回来后直接去接了姐弟二人。
那天正值乡里赶集。姐弟三人怎么可能错过凑现成的热闹。窄窄的道路两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货摊,小商贩和赶集者时常被挤在一块儿。姐弟三人也常被挤得无法真正走在一起。
尹霓裳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发呆,觉得哪一身都像是自己的。
尹六幺则在卖糖和卖炮仗的摊位前久久驻足。
于是,夏雪用自己攒的一些钱给妹妹买了一条黑色喇叭裤,给弟弟买了一斤糖果和一串两百响的炮仗。然后给家里买了一些年画。
“姐,我们是不是把你好不容易攒的一点儿钱都花完了。”
尹六幺轻声地问夏雪。
“没有啊,不要有心理负担。就是打算给你们买的。”
夏雪温柔地摸了摸尹六幺的头笑着说。
“姐,我以后要买好多好多衣服,不过年也要穿新衣服。”
尹霓裳继续看着两边花花绿绿的衣服摊对姐姐夏雪说。
“好好好,买,穿。等姐工作了,就有能力让你常穿新衣服了吧。”
夏雪拿食指轻轻刮了刮妹妹可爱的鼻子。
姐弟三人有说有笑地走上了回家的路。后合乡到槐树里走路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姐弟三人却一点都不觉得累——每走一步都意味着离家更近一步。
快到家时,雪花忽然而至,并且越下越大,姐弟三将书包顶在头顶,越跑越快。
还没进门,三人都迫不及待地喊起了妈。蒋佩岚和陈小玉从屋子里出来,一声声地应着。
“这雪可真大啊。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花。好美。”陈小玉抬头看着纷飞的雪花对蒋佩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