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觉或许是我有史以来睡得最不踏实的一次,即便后来我因为自己的缘故,再次被贬人间十年,也未曾出现睡得如此不踏实的情况。
在梦中,我明知道自己在做梦,也知道自己陷入梦魇,可无论自己如何拒绝,如何希望自己能清醒,却终究因为人小力薄而被困其中,无法逃脱。
我原以为自己即便做梦,也只会梦到父母与哥姐,没想到自己最亲的亲人非但不曾入梦,反而是一个只见过三面,在前不久还被他吓昏过去的冷面罗刹!
与其说这梦虽是自己的,倒不如说自己更像一个过客,只是在一旁旁观整件事情的发展,却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梦最开始的场景很奇特,不是姑苏水乡的小桥流水,也不是南宁古城的青砖白瓦,而是矗立在荒漠沙土上的铁墙古堡,还有远处隐隐约约的戈壁矗立。
古堡顶端悬着一面黑底纹鹰的大旗,在寒风中飒飒飘动,在仲冬的黄昏中显得格外冷寂。与大旗冷寂成鲜明对比的,是古堡的花园。
硕大的院中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梅花。白梅傲、红梅艳、黄梅娇、青梅妖,虽是仲冬,可院中已有不少梅枝吐露芬芳,而其他尚未开花的梅枝上也已结满大大小小的花苞,大有“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架势。
在梅林中心,矗立一座单独的小楼。小楼分上下两层,下层宽敞明亮,被作为主人接待客人的花厅,上层小巧别致,俨然是女子的闺阁。在两层中间分别架起两座悬桥,一座连接着古堡前庭,另一座则连接古堡后院。
小楼僻静又不荒芜,精致却不妖娆,在南方建筑别致小巧的基础上更加上了些漠北的粗狂。乍一看似乎与古堡整体格格不入,但细细品来,却是与古堡相辅相成。
此刻在小楼下层花厅中,更是别有一番温暖。厅中只有两大两小,两男两女四个人,两个大人一人抚琴,一人吹笛,两人虽没有交谈,但举手投足见无不体现出两者的心意相通。另两个相貌相同,又与我年龄相似的孩子则一个舞剑,另一个拿着大红绸带翩翩起舞。
若不是看到那舞剑的小男孩眼角鲜红的美人痣,我断然不会相那舞剑的孩童便是北城濡沫!而那抚琴、吹笛的一女一男不正是我的二姑姑邵观棋与二姑夫北城禩棋。至于那个舞红绸的小女孩除了我的小表姐——北城如冰,又能是谁呢?
曲毕舞绝,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分别扑进父母怀中。虽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如此父慈子孝、母慈女孝、兄友妹恭的场景我有怎会不了解?
看到他们这样,我心中没来由的有一丝酸涩,还有一丝小小的妒忌。不过梦似乎并没有给我太多时间来自哀自怜,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拿着张红帖匆匆走进来,径直抵到邵观棋手中。
突如其来的红帖打断他们一家四口的温馨,北城禩棋虽有不满,但还是挥挥手,让管家下去,将两个面容相似的孩子一手一个抱在怀中,让北城濡沫勾住自己的脖子,这才腾出手拉着邵观棋道花厅主座的毛毯上,让邵观棋靠在自己怀中,而后松开手,放下孩子,挥手示意他们自己去玩后,这才收手搂住妻子的肩。
两个孩子并没有就此离开,反而一左一右走在父母身边,一起看起那红帖。而我仿佛也被他们所带动,一起看起红帖来。
镶着金边的红帖还未打开,便觉得一股贵气华丽逼人,而位于帖子正中,金粉描绘的“寿”字更是险些晃花我的眼。好一张贵气逼人的寿帖!好一份无比大气的金贵!
北城如冰侧头问了什么,两个大人都还未来的开口,北城濡沫已指了指寿帖的帖角,开口回着什么。
我自然是不知道他说什么,倒是顺着他的所指,自然也发现了那帖角的异样。帖角微微凹陷,看似是被什么重物不小心压到的,但略微细看,还是可以发现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线条变成一只单腿独立,似鹤非鹤的怪鸟。鸟喙中吊着一棵不知名的小草,咋一看是小草,实则是一个篆体的“邵”字!不过这“邵”字的最后一笔非但不停,反而不断延长并超过怪鸟的单足后转而向左一折,在怪鸟外部形成了个菱形的框,最后又回到鸟足始端,形成一个完整的框。
许是听明白北城濡沫的解释,北城如冰不再开口。我依旧听不到他们间的对话,但多少也是能猜到。这个标志,北城濡沫知道,北城禩棋知道,二姑姑知道,而我,又岂有不知的道理?
毕竟在这个年代,哪个大家族没有自己的族徽?更不消说是邵府这种炙手可热的皇亲国戚了。
北城如冰不再纠结这寿帖究竟出自哪里,而是拉着母亲的衣袖,神态略显焦急,显然是想看看这帖中究竟写了些什么。
许是经不住女儿的催促,二姑姑打开帖子。看罢,不由微微蹙眉。其他三人见此,也向帖子瞧去。帖子的内容很短,但四人看完帖子的表情却各有不同:北城禩棋两道剑眉几乎皱在一起,显然是不悦到极点,但碍于妻子在旁,所以并未当场发作,只是手握空拳,用轻咳已掩不悦;北城如冰则拉着母亲,双唇开和张闭,像在说什么高兴的事,眼中亦满是兴奋之色;北城濡沫却是冷着一张脸,霍得站起,全然不理会妹妹奇怪的神情,提着剑就往外走。不消片刻,四色梅花花瓣像要避难般纷纷飞进花厅,一时间花瓣群飞,竟迷了我的眼。
对于这般景象,三人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二姑姑将女儿放到丈夫膝上,然后优雅起身,略带无奈的轻轻摇摇头,向园中走去。而北城禩棋也只得夸张地大叹了口气,搂着的女儿也跟着妻子向园中走去,然后四周的场景缓缓变暗……
我原以为到这里,我的梦该醒了,不曾想,这只是开始。而我依旧在梦中,未曾醒来。
待眼前再次出现光亮时,梅林小楼已换成古堡马道。
马道上,两队人马相对而立。身穿华服,外披狐裘二姑姑替夫君及儿子整了整箭囊,又站在那儿,双唇开合张闭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叮咛嘱咐。直到另一边马车上同样身穿华服,外披狐裘的北城如冰从马车中探出头,向母亲挥手呼唤,这才让二姑姑一步三回头的走向马车。
看着二姑姑登上马车,一身玄色窄袖劲装的北城禩棋父子才翻身上马,从随从手中接过强弓箭囊背在身上,拽着缰绳,惹得身下骏马嘶鸣连连。听到两匹头马的长嘶,跟在两父子身后,二十多个魁梧汉子身下的马儿们也打着响鼻,刨着地,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至于它们的主人——那些身背弓箭,手拿网兜的汉子们互相大笑打趣,显然已是司空见惯,只等北城禩棋一声令下,便策马狂奔,去漠北大地好好打猎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