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韩松子安排花子宣去附近寻找几个兄弟的马匹,他和车阵子将马交给受重伤的两个墨侠乘坐,一起往竹屋缓缓走来。
“车大侠,你所说的鬼戎是怎么一回事?可否给兄弟指点一二?”
松子走着,突然想起那几个突袭的贼人。
“少侠!我已说过,莫再叫我大侠了,和你相比,你才是真正的大侠!从长相上看,我可能比你虚长几岁,如不嫌弃,就请叫我车兄便是!”
车阵子的话里,一片赤诚,韩松子只好点头称是。
“那鬼戎本是西戎族人的一支,因常年在我天水一带为祸乡里,为秦人所痛恨。其常常四五人一队,着兽皮,乘大马,用弯刀,被发跣足,爱使秃鹫,手段阴辣,以劫掠财物和妇人为主,我们神刀门曾经与他们血战过,我最好的一位师兄就是和他们战死的。”
“他们和我们语言不通,所以常常下手时不留活口,莫说百姓,很多江湖中人谈起鬼戎都会胆战心惊。”
韩松子听着,心里思忖着,默然不语。
他在想,这些鬼戎,又是为何来到这地动之后已成废墟的蔡庄?莫非,是偶然路过,杀心四起?
松子侧头看看车阵子,一时之间,觉得和他似乎有很多话都可以畅所欲言,感觉甚好。
巨子曾教诲他,无论身居庙堂还是隐于四野,处处都要以兼爱、平和之心待人,做事要多留余地,这话韩松子是一刻也不敢忘记,尤其是兼爱,在师傅的眼里,从来也没有什么仇敌或者对手,人人皆而平等,墨者心里只有百姓和道义。
人皆可亲、道义立世,或许这就是墨家得以生生不息的缘故吧。
车阵子看着走在他前面的韩松子,旧的褪了色的青短布衣,黑短裤,草鞋。衣服和鞋在这秦地,也不过只是普通奴隶的装束,而他在这群墨侠的眼里,却是说一不二的首领。
地位和装扮不符,这颇让车阵子有些疑惑。
而他身上,却是灰色丝质夜行衣,脚上,穿着在天水城里特制的皮履。
“少侠,你何故如此清苦?是墨家缺乏资材么?如果方便的话,给为兄说说你们那个墨家吧!”
他笑着问道。
韩松子回头看看他,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我们的首领叫巨子,也是我的师傅,他制定的规矩我们墨者都尊之为‘墨规’,其中重要的一条就是‘节用’,即是节俭着过日子,我们的资财大都取之于墨者自身,即便在朝廷做官,也得把俸禄交给组织分配,所以,我们必须量入为出。连我们的巨子也才两三套粗布衣,我这一身,也是我们自己统一缝制的。”
“我们,只讲实用,反对排场,毕竟,大家都是老百姓,没几个贵族王公能屈尊当什么墨者,成为墨者,要能受得了清贫,吃得了亏,为百姓和道义赴汤蹈火,为世间平等能舍了性命,这才是一个够格的墨者。”
韩松子说完,静静看着走上来的车阵子,打量着他,微微笑了。
这笑,却让车阵子顿时有些汗颜了,心里在想,不但自己的武艺不及他,这行事做人,怕还得向人家学着点。
很快,他们一行就抵达了竹屋。
韩壁看着马上的人身上是血,脸色顿变,松子让她赶紧烧水,他要给伤者赶紧处理伤口。
眼看着天气慢慢热起来,韩松子进屋,取出自己的另一身短布衣裤,递给车阵子。
“这天气,车兄穿着这丝布长衣,多有不便,请换上我这粗布衣,虽然不堪,但穿上还算舒服。”
车阵子双手接过,二话没说,进屋去换衣服了。
等车阵子清清爽爽地走出来,花子宣带着几匹马,驮着些粮食草料,正从坡下走了上来。
他没有犹豫,忙去帮着花子宣卸粮食,牵马喂料。
松子看了,只是静静地一笑。
花子宣从一匹马背上取出一个日晷拿了过来,交给韩松子。
“方才想起来,这个东西,于少主有用。”
“好,正需要它呢。对了,马你是在何处发现的?”
“我一路寻着,在湖边西北角的一座小石山后,找到了它们。”
“应该是那帮畜生还没来得及牵走,你可曾发现他们的踪迹?”
“没有,只见那一路马蹄直向西北方向去了。”
韩松子点点头,接过韩壁端来的刚烧开的水,放了些盐巴,取出早已备好的小刀,开始给屋下的两位墨侠疗伤。
花子宣和车阵子都围过来帮忙。
松子一边用小刀割开被血凝结的墨侠上衣,一边环视着这四个人,朗声问道:
“你们若是再遇上鬼戎强贼,该如何抵御?”
车阵子先开了口:
“我会立即用刀先砍其马,然后迅速击杀之!”
松子笑而不语,转而问花子宣。
“我和弟兄们,肯定得等他们进攻我们了,再开始还击。”
花子宣回答道,非攻,被他给活用到了这里。
韩松子停下手中的活,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我们墨家的规矩,在这伙手段阴毒下作、功法出其不意的畜生面前,要改一改了!”
“记住我今天的话,以后凡是遇上鬼戎,均可提前动手,迅猛击杀,万不可等他们结起来围攻之后,再行还击!若势单力薄,敌不过他,也要勇猛向前,哪怕击杀他一个,其余贼盗,也会如鸟兽散,切不可犹豫手软,失掉先机!”
“还有,就是他们的马大而快,这就要用车兄之言,万不得已,先砍其马,再击杀其人!”
“是!谨遵少主令!”
花子宣和其余两个墨侠齐声应诺。
说话间,两个墨侠身上的刀伤,已被韩松子用盐水清洗了一遍。他取出怀里的药瓶,倒些药丸出来,分给两个人服下。
松子又让花子宣去摘一些嫩稗子洗净拿来。
车阵子问也没问,又跟着花子宣跑去摘稗子了。
韩松子看看日晷,表离北天极已经不远了。
他过石围去看饭食,韩壁把饭已经快做好了,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的野菜,翠绿欲滴,看着就让人有了些胃口。
“你把我屋里的腊肉烧了吧,和这野菜一起炒了吃,这几天,大家都没有吃好睡好。你也一样,哥哥只会让你受累。”
松子默默看着她忙碌,却搭不上手,心里有了些愧疚。
“能当好哥哥的厨娘,妹妹心里也是高兴的!”
韩壁笑着说道。
韩松子用手遮挡住刺眼的阳光,远眺湖边,伤心地说:
“用了饭,你就和我们一起去湖边吧,我们几个一起动手,得把那几个死去的兄弟,葬在那里。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实不放心,安排人来保护你,又会分散力量。你懂吗?”
“嗯,我听你的,松子哥!”
“又来了!鬼丫头!”
韩松子被韩壁给逗笑了,他一边笑,一边走出了石围。
石围边,花子宣牵回来的几匹马中,还有那匹被杀的戎人坐骑,松子看着这黄骠戎马,心里突然想起什么,不由一惊:万一这帮鬼戎,带着援军来反扑,我们,又当如何?
他有点后悔,要不是那几个畜生跑得快,他绝不会留下后患!
花子宣他们回来了。
松子把洗净的稗子揉碎,轻抚在两位伤者身上,让他们进竹屋将息。
随后,韩松子把自己的担心坦诚地告诉了车阵子。
车阵子却哈哈笑了起来,他看着有些不解的韩松子,慢慢解释说:
“这些强贼,聚时来攻,散时却如兽奔,你若慢了,连个影子都追不上了。他们最害怕的就是你那般的攻击,快如电,动如风,而且剑走偏锋,往往让敌人胆战心惊。”
“他们越害怕,就越不敢再来。这也是我们和他们长期交战之后总结出的经验。你,稍稍安心,现在怕就怕他们也知道那是宝贝,或者说,有人故意派他们来的,如此,就会有大麻烦!”
“你判断的极对!”
韩松子点点头。
“吃完饭,我得和花子宣、妹子去湖边,让走了的几个兄弟和被我杀死的戎人入土为安,就拜托你照看这两个受伤的弟兄,我这里先谢过车兄了!”
说完话,松子站了起来,庄重地向车阵子行个拱手礼。
车阵子百感交集,一时不知如何回话,他闯荡江湖这么些年,虽然神刀门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大门派,但从讲道义和行仁爱这两方面来看,他们神刀门根本无法和墨家相提并论!他心里不禁为师傅的功利思想和自己的见利忘义感到惭愧,在韩松子面前,他甚至觉得都有些无地自容了。
而且眼下,韩松子已然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在看待,这让他这个阶下之囚情何以堪?
韩壁招呼大家吃饭了。一大盆青菜和肉香四溢的野菜腊肉热腾腾地摆在了竹桌上,韩松子请车阵子不必拘礼,快快用饭,自己却拿起两只碗来,盛满粟子米饭,夹上腊肉,亲自给竹屋里养伤的两位墨侠端去。
竹桌旁的几个人,直等到松子出来,拿起了竹筷,他们才开始举箸用饭。
而骑着巨子亲自挑选出来的健壮田马,在往浐河的大道上疾驰的范豹和滑力子却从早上跑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除了马累了,不得不把马伺候得服服帖帖的,人趁这个时机歇会儿,也喝上一口河里的水,可不一会儿,随着马的精神头足了,他们又得继续往前赶路。
滑力子虽然选的是来时走过的路线,但受到地动波及,沿路的很多土房都坍塌成了废墟,仅存的也震成了危房,不少灾民拖家带口、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顺着大路往外面出走,范豹他们不时从他们身旁纵马驰过,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晏柯和蔡丁也是重命在肩,一刻都不曾歇息,他们延着蔡丁熟悉的地形地貌,以太阳移动的方向为判断依据,尽量避开人烟,全力向前搜索,饿了就吃一口马背上从戎寨带来的干粮,渴了就在看着干净的溪流中捧几口水喝,他们知道,这宝物能不能尽快运到浐河,能否尽快找到这条密道才是最要命的决定因素!
蔡丁骑着马一直在前头摸索前行,人烟稀少的地方,道路一般都崎岖难行,手里的竹刀都快被一路走来不少的荆棘、刺条给砍得起了豁口了。他的黑粗布短衣也被剌条给划开了一道道口子。比花子宣看上去还要显得峻美的脸上,更多的却是坚毅的神情。晏柯跟在他后面,一边帮他查看地形、选择通道,一边也拿起竹刀,劈开前方横挡着的障碍物。“我们得加快速度,只要这路被人发现不了,人和马能通过就行。我想现在少主恐怕都望眼欲穿了!”他心急如焚地对前面的蔡丁说道。
蔡丁回头看看晏柯,再看看半坡下的地形,突然止住步伐,对晏柯说:
“这样的确不是办法,我看,前方是鸡冠岭,它是这陇山上的最高处,我们登上它的山顶,就可以俯瞰整个陇山和最近的秦岭山脉,咱们找出它和秦岭交界处的山脉,我们顺着那条山脉的脚下,应该能找出一条运送宝物的捷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