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卧房就一点如豆的灯,他走过去衣角带起的风都险些把蜡烛吹灭了,丰逸索性把烛台端了手里,脚步稳稳落向床榻前。
太监紧随其后,发出了一声惊呼。
丰逸没责怪他,飞扬入鬓的眉拧了下,一双清澈剔透的眸子里亦有惊讶。
原来清惠长公主竟不是病死在床榻上的,她是自刎身亡,从探子报信到丰逸出宫,一来一回已耗费许多时间,锦被上干涸的血迹开始变成紫红色,斑斑条条的印在床单上。
而病榻前,有一把自尸体手里掉落的弯刀,上边镶着华丽的宝石。
这死状太过惨烈,要是传出去不知道会在民间闹的多么难听,丰逸用被子蒙住清惠长公主的面容,转身离开了房间。
出来时仍只宣称,清惠长公主病逝,择日葬入皇陵。
上头既然发了话,后为尸体整理遗容的宫人,跟来验尸的仵作,也只顺着说是“病逝”。
帝后殇,姚国公政变,劫法场,清惠长公主病逝,入冬不过短短一个月而已,北央一夕之间却惨遭重创,丽京城的百姓从盛世太平的安居乐业里,突然体会到了世道变迁之快,风霜刀剑之紧。
家家门前的白布一时间是不可能揭下来了。
到年关之前,恐怕唯一一件红事,就只剩下”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可盼了。
刑台上的乌烟瘴气散去,临恪也悄然藏到了不易察觉之地,兵荒马乱一片,地上满是断肢残骸。
刚刚炮竹炸裂之前,蹿出的一群蒙面劫法场的死士,此刻已经命丧当场,虽然不幸并未全部歼灭,但好在姚国公的人还是保了下来。
监斩官颤抖着扶案而战,一边骂着“岂有此理”,一边立刻命刽子手行刑,即便现在已经过了午时三刻。宁可坏了规矩,也断不容许再出意外。
姚国公手上的锁链已经被打开了,人是跟着劫法场的死士,跑到了一半被临恪给踹回来的。
如今他被两名士兵强按着臂膀,一双至死仍野心勃勃的眼睛,就算是面对砍头刀也没闭上。
死前最后一眼,他在人群中搜罗了一遍,直到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清惠长公主一直很安静,到刑台上的男人头断血流,一尸两段,彻底不能再开口,不能再闭眼,不能再有温度,这就是死了。
她放空了自己,脚步随着鸟兽散去的人群而去。
他的尸体会被拉去乱葬岗,被野狗凶狼撕咬,填了不知哪个畜生的肚子,只剩一把零碎的骨头。
她没想着替他收殓尸骨,更不会踏足乱葬岗那等污秽之地。
清惠长公主心底明白,这个时候应该跟姚国公划清界限,越远越好,她如此想着,也如此做了。
直回到京城私宅里,取下面纱,才落下了一滴泪。
她从前不是这样的性子,也不是如此的人,身为皇家的金枝玉叶,她是地位最尊贵的长公主,除了天子之外,她尽可以昂首阔步,不被任何淤泥绊住脚步。
她本可以善良温暖的过完一辈子,不必有后顾之忧。直到遇见了他,一切天真烂漫都戛然而止。
从嫁非所爱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告诉自己,是他先放手的,他不仁,她也要不义。他是个冷漠自私的人,她也要荒诞放纵,绝不许自己先一步露出软弱。
可如今他死了,折磨结束了吗?
清惠长公主自问,如今她也不是从前的自己了,姚国公这个人已烟消云散,可她还在,带着满腔的负气,一心的恼恨活着。
可她的锋芒,如今又能亮给谁看?
今日虽无雪,月映一窗白。冷冷寒风吹动清惠长公主的衣袂,桌上面纱被风吹到了炭盆里化为灰烬,这个冬天大概永远不会结束了。
临恪将刑场消息,传递给丰逸知晓,又提了清惠长公主在姚国公行刑当日出现在附近之事,字里行间影射了“劫法场”此事或许与她有所关联。
丰逸闻言后,只是看着烛火摇晃的宫灯许久,但却没下令处决了这个已经可有可无的长公主,只是又加派了人手,让人在清惠长公主的私宅严防死守。
临恪聪明又滑头,比黄鼠狼还要狡诈多思,虽然他认为理应处决了清惠长公主更加明智,但人前自然不会跟丰逸对着说话,事情说完就离了宫。
而他没想到的是,根本不需要人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