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娘家子侄,倒跟她口中所述的大相径庭,模样不巧,阔额宽腮,不大亮眼的地包天长相,璞头麻衣罩着七尺高的身躯,畏缩缩站在边角,没客人喊时,鸟悄儿,似落了灰的画,搭一条汗巾,晓得蒙头做事不讨嫌,有活儿抢在前头。
林云芝越瞧心里头越满意,闲下时同人念叨起,脸面上挂着笑:“你家这侄儿,不单你中意我也中意,担得起你那句手脚麻利,蒙不做声的性子,别处去保管要吃亏,有咱自家人宽宥,帮衬帮衬,以后的日子也就顺遂了”
到底他自己肯下功夫,非是烂泥扶不上墙:“一会儿从店里拨些银钱替他置办被褥寝具,即到店里当跑堂伙计,回家住就多有不便,正好阿斗下处耳房空着,他两大男人凑到一块,平常还能说说话”
其实也有牵线搭桥的意思,李全往后若能通透,从阿斗处学些手艺,便是一辈子受用,这事允或不允,全凭阿斗的意愿,自己做不得主,因而没同李氏提及。
林云芝踅入后院,阿斗正在吊火锅汤底汤,两口铜铛里滚着白气,一面凝如白玉,一面赤若玛瑙,近了瞧同初熬制时有极大不同,不动筷基本辨不出同自己的差别
离得近阿斗才有察觉,他冲着林云芝点头:“小娘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无事,你且熬你的”打从传授过程方子,肆内后厨的事,自己基本用不上过问,原千斤重的担子一时间卸干净,如今闲下来反倒不知该做什么了。
出游吧?临近年关,商贾游子无不是归家团圆,自己这会子唱哪门子反调?除开惦记惦记朝暮食,林云芝想自己还真无事可忧
无有荣哀闲过头,她竟惦记起陶家兴那日醉酒口中轻唤的心仪之人,砸吧两下,究竟何等姿容才能得他如此孜孜以求。
许是活在书中,避开刺激男主心情大变的原定轨迹,《权臣》里刀光剑影好似也随之鸣旗息鼓。
不知是不是这世界对自己外来者身份的排挤,有关书中的情节,林云芝从始至终都是雾里看花,囫囵知晓个结局走向,定下心去细扣,满肚子经纶亦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天长日久,她常常忘了来历
--好似这副躯体并非李代桃僵得以求活,倒像是拾起遗忘的记忆,死的不过是段述不清道不明的曾经。
-不管将来,他会不会位及人臣,权掌朝野,碧海云天、崇山罅隙之间,总还有她细水长流的日子,大不了不同大鹏扶风,往后他发迹腾达前,离了陶家
本本分分留在乡野做个寡妇,经营酒楼,每日数数银子,膝下再养几个面首,不时宝车香粉,想周游便周游,余下日子去见见晋朝的山河风貌。
黄氏朝姑娘说老大媳妇的意思,自她身子骨硬朗,话亦越发少,能见身子骨下缠着的阴翳,黄氏没指望能一下子解开。
“娘只是传个话,去与不去全在你,姓刘的终究是过去了,后半辈子的好日子还是要过的,你一直闷着,娘心头也似火熬,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怎地舍不得你这样糟践自己”
陶絮身子止不住轻颤,眼底藏着的弦“呛”地一声,没等奏出千古绝歌,连着委屈、矜克,余音绕梁在心底,隐忍在风口上晃了两下脚跟,彻底溃不成军
“娘......絮儿知道错了”日日侍奉婆母汤茶依旧换来指气呕使、鞭打拳脚,她舍不下心,如此只会徒增母亲的愧疚而已。
“唉”黄氏看不透女儿藏起来的委屈,在她背上轻拍安抚:“过去了,都过去了,往后有你哥嫂加上娘撑腰,不求富贵,总能保你康乐”说着,兀地在哭脸绽开笑:“把委屈收起来,以后再不会有的”
“难得人齐,午间便用八宝鸭子,大家伙热闹热闹”林云芝笑弯眉眼,同陶絮说起店里要紧事:“耗力气的重活由着男人去,小姑只管拾捣洗菜便好,与你的工钱另做他算,想来娘是说过的,你莫要推脱,不见兔子还不撒鹰呢,何况自家人更得讲明白,否则我也不敢担你一句嫂嫂”
陶絮低着脑袋应道:“谢过嫂嫂”
“若有不懂,问我或是你二嫂嫂都行”林云芝道:“没明面的规矩,自个家里别有什么拘束”
交代的事不少,林林总总说下来,林云芝叫李氏带着人转悠熟悉,晨间送来的食材正好有年头足的老鸭,食肆买办上很仔细,即便是老主顾,一样一样都是要查的,除开这项啰嗦,余下的就随意多了,银子给得足,主人家脾气又好,为了吃下生意,佃农在量和质格外注重。
古人爱以数字命名菜肴,如八珍、八宝、八鲜、八味、八生不计其数,八宝鸭早时在清朝宫廷菜肴上。
《沪游杂记·酒馆》有载做法,将鸭骨架取出,剖空鸭腹在里头填以花生米、薏米、香菇、木耳、冬笋、白豆、金针花、陈皮煸炒的八物,多选栗子、鸡肫、冬笋、香菇、干贝、虾仁、莲子、青豆,搭合先头熬好的浓汤,缝合鸭腹上笼蒸煮。
去鸭架时莫要划破皮肉,待鸭肉吸足热汤,以六成热油滋淋鸭子,焦黄为好,彼时鸭肉吸够汤汁,其肉酥烂,腴香浓溢,不肖费力,轻轻一拨,鸭肉带骨扯下来,就着栗子、冬笋诸多香味混在嘴里,滋味齐全的很。
李全随着他祖母,虽说不甚艰难,时常能得荤腥,同这八宝鸭子一比较,此前的法子实在是糟践了,难怪舅母家嫂子生意如此红火,这鸭子要不是到店里来,许是一辈子都吃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