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眼一看,毛绒绒几个脑袋--披头散发趴着铁栏杆往外看,或明或暗,透过那一双双眼睛。
林云芝瞧出里头的渴望,他们手上扣着镣铐,几近衣不遮体,满头青丝乱成一团,几个长相恶煞的,暴—露在外的肌肤隐隐能见深青色烙印--那是晋朝罪奴的标志,终身洗不掉的耻辱。
“你传话里的是哪个?”林云芝朝朱韫询问,这家牙公本事不小,连囚奴也弄得来,偏偏这群人膀大腰圆,手臂上隆起的肌肉--孔武有力
面相不见俊俏,似像塞北蛮夷之地,长得粗狂旷野,四肢修长,当下晋朝有流言,此容貌者最得声色犬马酒巷红楼里妇人们的喜欢
--不光图身子暖,下头亦是有了不得功夫。
林云芝皱了皱眉,她是来寻厨子的,不是来找姘头,牙公见小娘子貌美,一双黛眉不喜,明白其拘谨道:“朱公子中意的是他”引着人看,林云芝瞥见时眉头一跳,叫那人形貌所惊。
晋朝游牧铁骑皇权,民风崇武,肩宽腰窄,少有见如此枯瘦如柴,两条膀子压在身下,好似两条芦花杆,不肖大力便能折断,这颠得起勺?
“小娘子有所不知,他名唤阿斗,莫看他病恹恹的,实则有把子力气藏在骨子里,原先是官老爷家的掌厨,那官老爷得罪上头,一府子奴仆卖得干净,我是费好大把力气才抢到手的,先头掂量价钱,有露过两手”
林云芝矮下身子问:“都会什么?”
那人没反应过来,好半晌牙公提醒“看重你的主子来喽,还不开睁眼”,他才缓缓回神,唇瓣翕动,声音似含了沙:“你要买我?”
林云芝摇头:“没谱,看你值不值得!说说吧”
他眼中忽地有了光,满脸泥垢也遮掩不住道:“学过三年湘府菜,威风时手底下帮工能有十来出头,大宴办过几道,十碟六盅都会!”
他还要继续往掏底,林云芝却让他嘘声,而后对牙公道:“便就他了,牙公开个价”
“小娘子是朱公子介绍来的,自然不敢叫您吃亏,实在是阿斗进价委实比旁人要高,因而......小老儿打脸,六两银子,不好再低喽,单单养他这些日子,耗费银两就不少。”
林云芝似笑非笑地盯着牙公,指了指阿斗的手臂:“一日可有一顿?我之所以能瞧得上,实在是他对我脾性,可牙公若是以为我人傻好欺负,那这买卖就没必要谈下去,不说他如此瘦弱,身上多少有病痛,往后药物补物全要我一人出力,说句不中听的,人我还没使贯,先翘辫子升天,到时候我找谁讨公道?”
牙公忙呸了两声,直拍自己的嘴:“小娘子不敢胡说,唉,我如何都不敢再报,不若小娘子报个价,小老儿看看可行”
林云芝比了个数:“三两,好赖我自个负责,如何?”
牙公眼神来回睃摆,这人自来时便日渐消瘦,若是再留真保不准要砸在手里,有冤大头肯接手,虽说吃亏但咬咬牙还是能过去的:“成交,委实是看在朱公子面上,否则决计不能出这个价,望小娘子到外头莫说是从小老儿此处拿人,丢不起这脸啊”
“放心,我嘴严,得了便宜不会再卖回乖”林云芝道:“先收拾干净再回去”免得李氏瞧见以为她招个乞索儿回家
双方交纳过身契,林云芝便将人带走,交由朱韫领去打理,那一头糟发是要不得的,身上污泥衣物,等朱韫再领着他回来,林云芝咂摸下巴道:“不错,瘦是瘦,往后还是能养回来的”
阿斗五官是浓重的外境容貌,络腮胡、蓝眼睛,鼻梁高挺,发色也非乌黑、偏带着卷翘焦黄,阿斗太瘦,面皮搭在脸上--不妨碍看出他以前的俊朗,见着自己新主子,阿斗没拘礼,他看着人道:“为何买我?”
林云芝打着太极:“往后会知道的,你要记住,从此以后,你只能听我的”
新主子却绷着张脸,阿斗想了想,什么都没说,点头应道:“嗯”
对新鲜出炉的小跟班,林云芝还是颇为宽容的,银子使得不心疼,反正以后他都能给自己赚回来,她这主人大房,跟班自然会更卖力,这住宿又是难处。
她同李氏在店里住着,两个妇人在,阿斗一介大男人总归要碍些名声,林云芝就近寻了个空人家,倒也安排明白。
林云芝挑了盏蜜渍梅花烹茶,壶内水沸,没来得及添梅花,就听见外头有个十七八模样的小厮,手里一面铜锣敲得咚咚响,沿街边跑边喊:“青天老爷开榜喽!”
她腾地站起身,喊上阿斗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