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我的几位师兄正和桓学派弟子讨论当今礼刑之关系，不知沈兄可否赏脸入席？”

“孔某今日得遇沈兄，如伯牙子期，知音难觅。”孔立人作揖后，想邀请他一同入席。

这马屁拍的，沈招慕想拒绝都不行。能和京城诸多达官贵人搞好关系的好机会，孔立人当然不会放过。

沈太师乃大周名仕，他的门生却是寥寥，相传太师授业要求极高，很少有学子能入他的法眼。自己若与沈招慕交好，说不定是条捷径。沈太师又是御前钦点的贡院主试，如能得他指点一二，他日必能金榜题名。

可惜这个孔立人却是打错了算盘。沈招慕和沈太师的父子关系简直如履薄冰。更何况沈招慕平日里只晓得舞刀弄棒，文人二字与他是丝毫不沾。

孔立人不知道魏步和魏扩两人说的是反话，真以为沈招慕与他父亲一脉相承，于是连声邀他入席，热情熟络地好似两人相识已久。沈招慕推拒不得，便径直前往。

那魏氏兄弟一脸看戏的表情，这沈招慕就是个纨绔，平日里他老子都管不到他，自己的爹魏侯每次在自己犯事后，要打人时便会说他比那沈家庶子还不如。

沈招慕盛名远播，早已成了京中纨绔的参照物。当一家之中有冥顽不灵的不孝子时，大家便说他连沈招慕都不如，若是有官家子弟不好好读书上进，族人便说他只比沈招慕强一点。

孔立人又向沈招慕引荐了自己在座的几位师兄弟。几句寒暄之后，便听见其中一人说道，“吾与诸兄台方才正论及礼刑之效用。广懿公，天子之师，德高望重，超群卓著，乃我大周博学之名儒。高山仰止，吾等尊之若亚圣。”

“沈兄家学渊博，得太师亲授。对此，不知沈兄有何高见？”

这话听得沈娆都不得不感慨，庄大儒的门生各个也太会拍马屁了。先是那个孔立人一开始就对哥哥热情无比，再是他的那些师兄弟们，对父亲更是吹捧地要上天。连沈娆都听得有些飘飘然，此时此刻她开始为自己是沈太师的女儿而感到骄傲、自豪。

开玩笑，都堪比亚圣了，还能吹得再牛些吗？

正是因为这一通吹捧，沈招慕的策论怕是不得不做了。沈娆在后头也不由地为二哥捏了把汗。

而魏氏兄弟在一旁更是笑得像得了羊角风，席间的其他文人以及周遭的围观之人也都注视过来。他们听闻今日论道，沈太师之子也参与其中，便想看看所谓才艳惊绝的沈家儿女。

你们怕是弄错了吧？有才的是她大哥、大姐，不是她和混子二哥啊……沈娆想着实在不成，她就直接上去把他拽走，至少比丢人强。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原本她还在几丈之外，现下已被人群推搡得站到了围观的第一排。

“礼……”看来只能开口硬上了，沈招慕心中暗骂道。

妈*真以为老子没读过书吗？在家中我虽不如大哥，但好歹也是进了国子监的。把老子逼急了，背《论语》给你们听。《论语》他还是会背的，毕竟小时候被亲爹打得皮开肉绽过。

“礼，所以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注1）”只见一身着绯色襦裙，披着月白斗篷的女子缓步向中心走来。

在外面想让她家人出丑，就是让太师府出丑，让太师府出丑，就是让她出丑。沈娆怎么可能甘受委屈？

更何况，爹爹要是知道二哥今日在诗会上打了自己的老脸，肯定又会气晕过去。无可奈何之下，她只能站了出来。

而围观的众人只见到一美貌女子飘然而至，似是谪仙，身姿窈窕，步履生莲。一时间，微风将她的白纱轻轻掀起。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注2）。

“前朝律法皆言，德主刑辅，礼刑并用。儒家有云，以德配天，明德慎罚。这便说的是，德为刑纲，刑乃德辅。”

“高祖以往，律学皆以大德小刑，先教后刑为根本。高祖以降，先人曾云，礼律，不可偏废。礼律合一，余亦以为然也。故圣人之治，为之教以明之，为之刑以弼之，虽其所施或先或后或急或缓（注3）。此乃明刑弼教。”说罢，沈娆庆幸自己前些天的书没有白看，爹爹送的那箱书里头《十年科考，五年模拟》和《历届状元语录》中都有谈到这个问题。

此言一出，四周悄然。大家看着那神仙一般的美貌女子本已惊为天人，不料却有如此一番独到的见解，实乃神人也。

片刻后，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孔立人。“在下孔立人，小姐刚刚所言，眼界独到，入木三分，一语破的，卓尔不群。孔某实在钦佩。不知小姐出自哪家名门？”

沈娆系好了帏帽，虽然隔着白纱，但孔立人的谄媚嘴脸仍旧看得十分清楚，真是个油腻男子。

她不语，转身看向沈招慕。沈招慕这下终于反应过来。原先，他承认自己比起沈长风和沈妩来的确是差了一点。但现在……难道他真的是家里最没文化的？

虽然妹妹方才说的那些他不大懂，但沈招慕知道那番言语已然吓退了众人。这下可把他神气的，“此乃舍妹。”

一语罢，众人皆惊。难道这就是沈太师之女，名动京城的才女沈妩？

沈太师一门果真家学广博，区区一名女子便才情出众。那沈招慕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去。之前听闻沈家庶子乃是膏粱纨绔之辈，而今看来所言非实，多是谣传，吴兴沈氏不愧是名儒世家啊。

看看别人家的孩子，怎么个个都那么有出息？围观的人群开始慢慢散去。

沈招慕让一旁的小厮接过了沈娆她们刚刚买的一些小玩意儿，一行人便准备打道回府。

“三妹，我们回去罢。”他现在对于自己的三妹可是不敢小看。

什么？今日那个仙女似的人物竟是沈招慕的三妹？还没完全走光的众人又是一惊。

他们只听过沈府长女沈妩的才名，没想到一个平日里闻所未闻的三女儿都如此出众。沈家一门到底是家学渊博啊……

此时，众人不仅不再怀疑沈招慕是个纨绔，还暗暗将他放入了京城才子一流。两个妹妹都是才女，其兄长更是进士出身，那个沈招慕又能差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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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1、“礼，所以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出自《左传》，左丘明

2、“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她飘然而至，似是谪仙”——出自《洛神赋》，曹植

3、“故圣人之治，为之教以明之，为之刑以弼之，虽其所施或先或后或急或缓。”——朱熹

【礼律合一、明刑弼教、德主刑辅等理论都是古人的思想，文中是借用。如果还有引用没有标注出来的，欢迎各位读者帮助捉虫。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