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成让司机把车停在东风厂的对面,车头正对着东风厂的大门。
正是下班时间,工人三三两两走出来,也有骑自行车的,摇着铃,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有好几个年轻人到了门口并不停车,反而一躬身子,脚下用力,径直骑出厂门,扬长而去。
赵青成摇摇头,不用季雨林说,就凭这一点,他也能看得出来,这家曾经赫赫有名的国营大厂,现在有点像《红楼梦》写的,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在天安厂,以及他参观过的不少工厂,没有谁胆敢如此进出厂门,连生活区也不行。在天安厂,骑车出厂门,工人们叫做闯红灯,将被课以重罚。就是他赵青成本人,出入生产区.也只能用两只脚走路。
几天前,厂里还为此重重处罚了一个车间副主任。据被处罚的副主任本人说,他在车间接到家里的电话,说他母亲生病住院了。他也跟车间主任请了假,但是出厂门的时候心里着急,就忘了下车。
本来这事也捅不到赵青成这里来,通常都是保卫科罚款,另外扣车间劳动纪律零点五分了事。但保卫科却报考评组硬要扣三分。扣掉三分意味着这个车间这个月的奖金全部泡汤。
官司先是打到生产副厂长和行政副厂长那里,生产副厂长站在车间一边,说扣得太重,而且没有根据。行政副厂长站在保卫科一边,说扣三分合情合理,完全按规章办事。两人各执己见,官司就打到总经理办公会上来了。
本来是很小的一件事,但官司居然就打上来了。赵青成不听两个副厂长的,一边呢,让把那个车间的车间主任和闯了红灯的副主任叫来,另一边呢,把保卫科长和那天当班的保卫都叫来。
他先听车间副主任的,那个副主任就说了母亲生病的事。再听当班的保卫的,保卫说,他骑车冲出大门后,我朝他喊了好几声,他不仅不停车,还骑得更快了,以为我们没看得出他来。我也确实没看清楚,就骑上我的自行车去追,他骑得太快了,进生活区后就不见了。
赵青成问那个闯了祸的车间副主任,车间副主任在赵青成的眼光逼视下说,是这样。但他又说,这也不该扣三分。按厂里的规定,个人违纪最高扣车间违纪分一分。
赵青成又问保卫科长,为什么扣三分。
保卫科长说,他闯大门扣零点五分,喊他不仅不停车还加速逃跑因此要扣一分。问题是到车间调查时,车间主任和书记还包庇他,他明明是上午九点十分离岗,硬要说是十点半才离岗的,那意思是闯大门的不是他。主任和书记各被扣一分,因此扣三分。
赵青成问车间主任还有没有话说,车间主任说没有。赵青成说,你没有话说我也没有什么话说,其他人还有没有话说。那个闯了祸的车间副主任请求,重罚他而要不扣主任和书记那两分。赵青成说,重不重罚你是你们车间的事,不关厂里的事。
这其实就是赵青成的治厂之道,一个工人违纪,整个车间受罚。这就把管好每一个工人变成车间的事。厂里两千多工人,不这样,你纵有三头六臂,你也管不过来。
那个被罚的副主任急得都要掉眼泪了,全车间一个月的奖金泡汤,对工人无法交待,他又央求哪怕是扣他一年的奖金,包括月奖,年终奖。
赵青成不理他,问车间主任,你们是不是没有学过厂里的规定。车间主任吓坏了,拉了副主任就走。再不走,三个都得进学习班呆上一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