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章尔雪学校开始放长达三个月的暑假。
美国读书的日子,远比想象的要枯燥乏味。暑假的计划冗长又无聊,她结束了为期一个月的夏令营。夏令营的新朋友,活泼热情。同行的中国留学生朋友陆陆续续回国,章尔雪享受假期,她并不想回国。
她给章鸣花打过几次电话。有时候她特别想念这个曾经日夜陪伴朋友。出发来美国之前,章鸣花送了一串贝壳编的小手链给她。
那是她假期赶海时候捡的贝壳串成的,有白色的,灰色的,还有银色的,大小不一的,贝壳薄薄还有些刺手。
尔雪很喜欢这条手串,她见过各种各样的海,坐过各种各样的游轮,却从来没有像她那样去捡贝壳过。
她不懂如何在茫茫海沙中找到冒起的孔儿,也不懂如何才能在海边捡到这样漂亮的贝壳儿,更不懂如何将这些毫不起眼的东西串成好看的手链。
这些她都不懂。
“没关系呀,如果哪天你可以出去玩了,我就带你去捡。”
章鸣花来章家的时候,才十岁,也送过这样一串贝壳给她。她那时候长得高,章鸣花总是甜甜的叫她一声姐姐。她没有过妹妹,对这个嗓音柔软瘦瘦小小的“妹妹”十分喜欢。
她叫她“小鸣花”,后来才知道,这个小鸣花其实比她还大。
小鸣花特别胆小,她第一次送贝壳手链的时候,紧张的话都说不出,在开始的几次见面也是如此。章尔雪一度以为这个女孩是个哑巴。
章家人多,但跟尔雪同龄的伙伴实在太少。章尔雪从小丧母,姐姐整日忙得不见人,全靠章老太带大。
章老太看她实在太孤单,又看小鸣花老实又是个老家村里出来的可怜孩子,便让她留在了章家。
自那日起,小鸣花便真正成了章尔雪的伙伴。
小鸣花长得瘦小又不爱说话,章尔雪一直担忧她长大了后要受欺负的,可幸的是她虽然木讷,但读书却很灵光,每回考试,总能拿第一。
章尔雪去美国之前,小鸣花拿着贝壳手链满脸不舍地给她送行,章尔雪就觉得她是也想去美国读书的。
她觉得小鸣花是个书呆子,什么话都不懂表达。
她送她坐飞机去美国,临行前,仍是一副书呆模样,什么话也不说,脸上倒是写满了失落。
尔雪看她小脸紧绷的,心情一阵澎湃,什么也不想的便在机场抱了她。抱她的时候,尔雪的心跳得砰砰的,她知道这样的情绪似乎不太对。
她对小鸣花的情绪,似乎一直都不太对。
什么时候不太对呢。
章尔雪想起姐姐别墅里住的那个漂亮女人。
那个人叫做顾宁,她还在姐姐面前调侃过说姐姐养小白脸。
章尔雪聪明,她知道姐姐和那个顾宁是那种关系。那种女生喜欢女生的关系。
她那时候仍是懵懂的,她一直觉得她与小鸣花是良好的,感情深厚的,一起长大的情谊。她从来没有看低小鸣花的身份,也从来没有高抬自己的架子,她只觉得她们是一个平等的朋友关系,是与章家宅子里其他帮工不一样的关系。
她与小鸣花的关系中间蒙了一层雾蒙蒙轻纱,她从未想过要去揭开过它,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天气凉爽,正是雨后太阳初露头的时候。姐姐的花园里湿润的空气里夹着泥土与青草的味儿,她脚步轻快落在半干的石头路上。被雨打湿的鹅卵石,光润湿滑,她脚步略带谨慎,不远处的老槐树枝叶繁茂的,隐隐传来几声低语。
抬头细看时,才发现那树下站着两个人。
她们相拥在一起。
那是姐姐和她的那个漂亮女人。
她们拥抱在一起,她们的脸贴着脸。
章尔雪下意识的停了脚步,她看见她们在忘我的轻吻,还听见树下偶尔传来的几声低喃。
她看的听的有些羞燥,偷偷便跑回家了。
她与章老太太同住,回去后,姐姐打电话过来问她怎么去找她了,又不等她就走了。
她支支吾吾的左右言它,耳朵里听着姐姐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脑海里却有全是姐姐和那人那湿润的嘴唇一张一合的模样。
章尔雪吓了一跳,晚餐都不吃便回了房间。
小鸣花干了一天活,她此时正坐在章尔雪房里看书。
章尔雪进门瞧见她盘坐在地上看书,那双腿儿细瘦又结实,处处透着一种健康的美。她的膝盖自小腿全部裸露在外面,章尔雪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开始在她身上巡视。
她发现她了,也只是礼貌的站起来向她打招呼。
章尔雪指指一旁的沙发上的小毯子。
小鸣花以为她要小毯子,便放了书去取。
可章尔雪却说:“屋里开了冷气,拿去盖膝盖。”
她允许她在她房间自由出入,可她永远不会坐到沙发上。
小鸣花听了她的话,取了毯子盖在膝盖上。她仍坐回地上的角落里,书本在一旁随意放着:“你今天这么快吃完晚饭了?你想要喝茶吗?”
小鸣花仰头,她的脸特别的小,夕阳透过她微微拱起的刘海儿,斜斜的在她那娇挺的鼻子上涂上一层金光。
章尔雪皱皱眉头,她就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冒出来那一股不太对的情绪。
那股不太对的情绪让她想走过去摸摸她的脸颊,揉揉她的刘海,甚至也想像槐树下的尔玺姐姐那样亲亲她的嘴儿。这想法像是一只被扔在空中的纸飞机,它漫无目的的飘着,突然砸在了她的心头。
她被这纸飞机砸得晕头转向,砸的不知所措。她强压镇定,找了借口又走出了房间。
小鸣花没有跟上来。
她一向迟钝,自然看不出她的不一样。
她那么乖,一定仍在房间里看书。
章尔雪独自消化,她心事重重在园中散了步。章家宅园里也有一棵老槐树。
那棵老槐树跟尔玺姐姐别墅园的槐树一模一样,却又好像不一样。
章尔雪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她一个在树下坐了一个小时,再回到房里小鸣花坐在地上靠着墙歪歪的睡着了。
当时夕阳已经下山,房中光线昏暗,小鸣花靠在墙上的小脸被凌乱的发丝覆盖。
章尔雪手指轻轻在她脸上一撩,那柔软的发丝随着手指一动,露出小鸣花半张睡颜来。她微微一愣,一双眼盯着小鸣花滑在脸上的发丝间隐隐约约露出的那张润泽柔软的唇。
尔雪的心头一慌,霎时间似有千万只蝴蝶翩翩骚动着她的不安。
她的脑海里这会又全是尔玺姐姐在树下亲人的画面,且一瞬间的,那槐树下拥抱接吻的两个人,似乎又变成了她和小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