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彧最后还是揭开茶壶盖子倒了两口茶,就和授九悠悠然扯着缰绳走了。
“我看明钧意他老子是故意的吧,听那边瘟疫闹得那么凶,我去了还有命回来么?他莫不是看上了我那副身家?还是有意要替秦乾明出气……”
两侧山壁高百丈,陡峭嶙峋,皆是岩石裸露,寸草不生,中间是条只够五马并驰的官道,车轮印子杂乱无章。
他们终究还是作死地进了虎跃峡。
授九注意到,一路过来,两侧山壁底部接地的地方都还有些淡淡的血迹,山壁上如果细细看还能看见些刀剑砍出的痕迹,有浅有深。
“……不过好在你来了,这样我的命也有了着落了……诶,我告诉你,我身家性命都全押你身上了,你可一定要……九钦天,你在听么?”重彧皱了下眉,不太满意地看着他的目光从山壁上移到天上,“这破地方能有我好看么?”
授九闻言果然移开了目光看向他,弯了下唇,道:“重相貌美,天下无双。”
重彧皮笑肉不笑地道:“……谢谢夸奖。”
他收回目光,拉了拉缰绳,看着马蹄踏过地上的车轮印子,道:“也不知道年钰那边怎么样,他走水路,应该要比我们快才是,如果真想那小孩说的这群贼这么嚣张,我看走水路也不会有多靠谱,万一他淹死在虎跃涧怎么办?”
授九看了看两侧的山壁顶,心里将那少年的话重新揣测了一番,斟酌着词句,该怎么跟重彧说。
重彧见他有些欲言又止,眉梢一挑,直接开口道:“那小孩有鬼?”
“嗯,不过他的话是真的。”
“话真不真我倒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来头应该不小,我观察到他握茶的手法,是卞京里官宦子弟的惯用手法,他跟我说话时,眼睛会有意无意地扫过我的衣袍,说明他能认出这衣袍的布料与上头的刺绣,而且他的的布衣袖口整齐的向上翻了几折,手很好看,一点疤痕、茧也没有,一般来说,这种地方是养不出这么一双手的,更何况整日里端茶倒水的人,他应该是个读书人,通晓诗文词句,他也知道殿试所要限制的年龄和京畿地区的学堂最近筹备,一个生长在郊外乡下的人不应该知晓这么多,要么,有人特意教导过他,要么,他本来就是京畿的人。”
授九没有否认,淡淡道:“管事的怕是被他下了药,才昏睡过去的。”
重彧心神稍稍一敛,“他认出我们了。”
“等到了锦康就知道了。”
二人不急不忙地拉着缰绳,好似观花一般悠悠地在这骇人听闻的虎跃峡里又走了十来步的路。
重彧耳尖动了动,狭长的眼微微眯了一下,心道:果然来了。面上却还故作苦笑一番,对授九道:“阿九,我看我们是等不到到锦康了。”
话落,有细碎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重彧不用抬头也知道,不过顷刻的功夫,两侧山壁上早已站满了两排人,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约莫几十人吧。
“哟!就俩人?浪费老子在这埋伏这么久的功夫。”说话的大概是山贼头了。
重彧莞尔,他屈指在出锋的铃铛上弹了一下,铃声在峡谷间显得十分悠长。
“牙铃?”授九轻挑了下眉梢,“楼兰的?”
“嗯,”重彧颔首,“阿九认识?”
“听说过罢了……具体有什么用我也不知。”
“我说,”之前说话的男人踩着一块石头,冲二人抬了抬下巴,道:“你们兄弟俩有什么还是下去了再说吧,知道规矩吧?身上有什么值钱的都掏出来就放你们过去,别不识抬举!”
兄弟……俩?
重彧面上笑得和蔼,心里怒得骂娘:你特么哪只眼看出老子和他是兄弟?!
山贼头站在山壁上,有些背着阳光,重彧抬了下半眯的眼,直接捂眼道:“卧槽,哪来这么大只乌鸦?!丑死了!”
山贼头:“……”
身旁有个不懂事的小弟还以为他没听清,挺亲切地又重复了一次,“老大,他说你是乌鸦,丑死了!”
山贼头:“……你还想不想混了?”
重彧五感俱佳,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进耳里,忍不住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山大王,财我是没多少了……不过我身上这件袍子倒还值得几个钱,可要我脱下来给你?”
山贼头冷笑一声,抬了抬手,就有十几人从山壁上放下绳子,顺着绳子滑了下去。
“要脱就脱干净!”
重彧唇边依旧挂着个弧度,问道:“你参与么?”
授九轻弹了下衣袖,似乎笑了一下,“不可杀生,我辅助。”
重彧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他反手将剑出鞘,“行!听你的!”
寒光乍现,他松开缰绳,脚下一踏,身子凌空而起,再落下时,已前进数丈,直接迎上了那些山贼,剑尖一落,一股气流平地向四周推开,卷起一阵飞沙走石。
重彧手中的出锋往后一推,剑尖指着一人的喉咙,当那人以为他要直接刺过去的时候,剑尖却是一偏,较窄的剑身往他头上一拍,他就被直接推倒在地。
他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一柄大刀直接砍了下来,出锋倏然脱手,刀刃堪堪擦着重彧的指尖过去,在他指甲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子,他转过身子,看也没看,左手化为刃直接砍在持刀人的脖颈上,手揪着他的衣领,另一只手一撩衣摆,一脚踏在对面冲上来的人的胸口上,身子借力往后一退,手腕一转握住出锋的剑柄,牙铃急促地响了一声。
落地,重彧随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尖从众山贼鼻尖前滑过,逼的他们不得不紧闭起眼后退数丈。
山贼头见势不妙,将仅剩的十几人也支使下去。
重彧衣袍翻飞,任谁也不能近他三尺以内,他不杀人,却是虐人,专拣了人身上一些刁钻的地方攻击,偏生他自己身上连尘土都沾不上。
授九眯了下眼,见先前还站在上面的山贼头不知何时下来了,他目光落在重彧身上,看着他一次又一次挽着装饰大于实际作用的剑花,如猫捉老鼠一般都他们玩,他刚想收回目光,那人忽然抬头对他眨了眨眼,还能抽出空来对他露了个极纯良的笑容,而授九就风轻云淡地瞥了他一眼,而已。
“嗡——”剑身一颤,重彧逼退众人,剑柄倒转,将剑背在身后,脚下一转,横挡在两匹马前,虎跃峡间有些阴凉的风沿着地面刮过,扬起他墨色的袍脚,素色的手指一掸衣摆,他淡淡道:“都说了我们身上没几个钱,拦了我们浪费功夫不成?”
山贼头站在最后面,也没想到这人看起来清清瘦瘦的,手下功夫却是已有登峰造极之势头,这样的人,内力也未必会低,不,是肯定!
而他身边那个……既是不出手,看着又是个温文尔雅的,想必是个好对付的。
而事实证明他的料想错了,大错特错!
“劫财不成,也是可以劫色,”山贼头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流转过几圈,最终落在授九身上,“这位小兄弟也是不输潘安宋玉的,花容月貌……”
“呵……”授九不轻不重、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
重彧咬了咬舌尖,理智告诉他不能回头!不能笑!
但敛下心神,他蓦然将一股内力往外一放,袖袍一卷,平地风波起,尘土飞扬,风沙迷眼,众人皆是眼前三尺外不可视物,借着这阵风,他提剑飞身上前,剑尖直指山贼头的咽喉。
“老子让你知道什么叫色字头上一把刀!”
那山贼头也是个有本事的,随意从旁边拉过一个人来挡在自己身前,重彧见势不对,连忙将攻势一收,剑刃擦着自己的青丝而过,身体往山贼头背后一退数丈。
“艹……”
世上果真有如此不要脸之人。
山贼头将随手拉来的那人推开,看出局势不对,从怀中掏出个黑色的东西,放在嘴边,便是一声低哑的哨声。
尘埃落下,虎跃峡里又恢复了清晰的视野,却意外地沉寂。
约莫是几息的时间,两匹马有些烦躁地踏了踏蹄子,授九蹙着眉拉了拉缰绳,这才安分下来一些。
重彧第二次耳尖动了动,视线直接落在山贼头手中那个黑色的东西上,山贼头顿时得意道:“怕了吧?你们就等着死吧!来!”
应声而来的虎啸、狼嚎声,在虎跃峡间传响,此起彼伏,让人白日里也感到不寒而栗。
重彧:“……你那破东西多久没洗了?咦!好恶心!”
“…………”少年,你是不是关注错重点了?
山贼头一噎。
说实话,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东西有多久没洗了……
“等你被撕开的时候,我倒要看看谁更恶心?”
说完这一句,山贼头一招手,一众山贼退到他身后,而山壁上的虎狼便直接冲了下来。
重彧本来是不慌的,不过五六只虎狼而已,但他一想到后面还有授九,心就微微提了起来。
山贼头见重彧好像被牵制住了,便打量起了另一边的授九。
离远了看,这人身形实在单薄,一身白衣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又有些出尘脱俗,好似得道的仙者,左右也肯定是个富家子弟。
授九还在想之前召来虎狼的那只哨子,这些虎狼不像是有人驯养的,却不知为何听令于一只哨子,召之即来。
他眸光一动,见重彧跟逗猫一样在虎圈里遛狼,有些无语,又瞥见那些山贼有趁火打劫的意思,想节省时间,手往袖中一探,掏出两个白瓷瓶,看都没看,一手掐一个往两边石壁上一砸,白色的粉末洒出,顿时弥漫起一道白障。
白障起的瞬间,重彧手抖了一下,带着剑穗上的牙铃响了两声,有狼“啊呜”了一声,作起的攻势陡然落了下去,虎狼皆是俯拜之姿,刚才的吼叫都哽咽了下去。
重彧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应该是授九的药粉起的作用。
他将剑一背,往授九的方向倒退了三步,算是作出了让步,虎狼便畏畏缩缩地俯着身子倒退离开。
授九一拉缰绳,座下的马便往前走,而重彧的那匹也跟在了后面。
他微微用力握了下缰绳,有股隐隐地压力外放出来,连重彧也忍不住皱了下眉。
他心知肚明,若论手头功夫,拼一拼,又仗着自己是武将世家出身、从小底子好,再耍耍赖皮,授九未必能赢过他,但他最怕和他拼内力了,授九自小被九方阁教养,内力深厚纯粹,他是一点胜算也没有的。
怪就只能怪九方阁,教出这么个要他命的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