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落星稀,鸮驻长鸣。丑时三刻,张之簿挑灯徐步,门外低语,寒暄曰:“公子,夜已深,老奴为您准备了厢房,还望公子莫要嫌弃!”闻道,子懿即刻推门相迎。月光下的张之簿,洗尽了憔容,忽而又焕发了一丝精神。
子懿连连伸手搀扶他,邀请他下坐歇息。张之簿忽而抓着子懿的手,徐徐下跪,激动,对曰:“尉公子!”子懿忙于搀扶,对曰:“老人家,使不得,使不得啊!”张之簿依旧不起身,跪肯:“如若尉公子不答应老奴的请求,老奴便就此长跪矣!”话落,子懿明显感受到眼前人微微颤抖的手,借着月光,他发现了他的眼眶,已藏不住奔涌的泪,一道泪痕就此从眼尾处滑落。子懿颇为难过,心酸不已,连连首肯,对曰:“好!我答应您!您起来再说,可好?”
之簿听罢,才放下心来,在子懿的搀扶下慢慢靠近台桌,缓缓下坐,长吁一口气。“尉公子,我们大人死得冤枉,你一定要替他伸冤啊!”
是啊,忆起当初,筹大哥的绝笔之信,子懿感慨万千,无法安坐,释曰:“晚辈惭愧,隐瞒了身份,对不起筹府,对不起筹大哥啊!”之簿长叹,摸了摸眼前这双不中用的老膝盖,回曰:“实则,大人早已知晓两位公子的身份。”子懿不明,问:“那为何……”管事嘴角微扬,忆起筹府昔日繁光,缓曰:“许是大人早已将公子二人视作他的至亲了吧。尉公子有所不知,大人自子惠公子去世后,便再也没有笑容。庭院夜深,老奴总能瞅见大人独自月下沽酒……”
借着悠扬的月色和微暗的烛火,子懿瞅见那鬓白发髻下暗涌的惋惜之泪。之簿鞠躬尽瘁,用他坚毅又脆弱的生命,默默守护着这座虚空府邸,亦是一位可敬的忠义之士啊!思来想去,他咬咬牙,眼神坚毅,允诺:“老人家,您放心,筹大哥的仇,晚辈始终不忘。不久他日,晚辈将亲自揪出幕后真凶,以告慰大哥的在天之灵!”
之簿舒心地点点头,忽而明白,筹大人为何坚持与异乡之人结下兄弟情谊。眼前的这位尉公子,气宇轩昂,意气风发,正直忠义,肝胆相照,实乃值得托付之人。之簿默默起身,子懿见状,伸手相扶。之簿在他的小心搀扶下,熟练地添上一盏新灯,屋内霎时间明亮了许多。之簿续问:“尉公子打算从何查起?”
一语惊醒梦中人,子懿疑而问:“晚辈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老人家!”之簿点头应允。子懿续:“今日,司会差人送来角寨码头之账簿。您请看!”之簿接过账簿,埋头细看,不过几页,便发现其中蹊跷与真伪。他摇摇头,义愤填膺:“哼,这帮龟孙子!害人精!”子懿追问:“老人家何出此言?”
之簿压抑不住胸中之怒,开口唾骂:“所谓的司会,只不过是那帮恶人造出来的糊弄人的把戏罢了!”
子懿隐隐觉着,筹大哥身死,许是有更大的阴谋。这个曾经以商贾营生威名远扬之地,如今成将郑国边陲属地,表面看似繁花似锦,胜景不衰,实则早已满目疮痍,千疮百孔。对于都城而言,郐邑像是一块瞩目耀眼的牌匾,以光耀国之门楣;对于身处喧嚣之地的父子二人而言,它更像是是一张无形的蜘蛛网,重重将他们围困。接下来,便是等待这张网的主人慢慢悠悠地登场,一大口一小口地,将他们逐一吞噬。
子懿回过神来,不解,对问:“老人家是否知晓什么?不妨一并相告于晚辈?”张之簿曰:“尉公子,请随老奴来!”转身走两步到里屋,子懿看到了偏厅的茶几,他仿佛看到了昔日筹算子对酒当歌之时;直走转左,便是书房,里头有双面檀木宫格,摆放着几件残缺的陶罐。
子懿疑惑,张之簿驻足,回忆道:“这几件宝贝,都是大人生前最喜爱之物。想当年,他随船出洋,不料半路遇上波涛,幸得这几件陶罐,让他存活了下来……”张之簿说着,不禁感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少顷,张之簿转动其中一个陶罐,另一扇暗门徐徐打开。子懿紧随管事入内,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系列卷宗。
之簿介绍道:“公子请看,这些便是我家大人穷尽一生的心血,且盼公子能让他们重见天日啊!”
子懿捡起身旁一卷宗,轻轻摊开,仔细探看。卷宗上密密麻麻地记载了角寨码头的营生与账目,其做账之细致,子懿不忍深吸一口气。字里行间流露着筹算子为营生人之缜密心细,子懿不禁忆起他的音容笑貌之种种,不解,问:“张老可否坦诚告之,筹大哥……到底为何人?为何他能掌握如此机密?”
之簿瞥见他的手,微微颤抖,对曰:“筹大人是老奴见过的最耿直心善之人。自宇文珞樱大人身死后,大人便心绪不宁。他曾与老奴坦言,司会已不是昔日模样,怕是将生变故。于是乎,他连夜挑灯,把角寨码头的一切编撰于此,以作不时之需。”话到此处,之簿不忍长叹,续曰:“老奴万万没想到,他那日的玩笑,竟成真的了!……公子,你知道他说了甚?大人说,说不定某一天他也会随宇文大人而去……公子你说,这苍天,饶过何人?”
角寨码头已是满目苍夷,那溱水、洧水呢?这郐司会,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暗藏?这幕后主使者,到底为何人?郐司会中,到底何人可以信任?账目造假一事,到底牵连多少人?此事一出,必将震惊朝野,我将如何做,才能护大家周全?
朝堂之上,众卿家议论纷纷。晋国一纸盟书已传遍朝堂,而盟书的内容,更是让诸位大臣心忧。
盟书曰:“晋愿与郑互通西虢之营生。”此书一出,看得武公咬牙切齿,怒发冲冠,大声呵斥,“真真岂有此理!如此嚣张至极,简直不把我泱泱郑国放在眼里!”
虽说武公与这晋文侯同为东洛之臣,周平王之左膀右臂,暗地里却互为撕咬,互不相让。祁鄢瞅见君王怒容,忧心忡忡,只觉天下君王尽相似。论多欲而不知足,自己侍奉的君王又与他晋文侯相差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