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的故事,从一开始,就定死了结局。不过错谬一场,夹杂太多权谋算计,大张旗鼓、无法抗拒、令人厌恶。
初次见她的光景,比她更早两年,是在十八岁攻破齐雍国逼其割峪山关以东四座城池求和、回京领赏加爵第二个月。
同他父皇说完话去御花园散步,见她和小公主睦星抢夺开得最灿烂的那支牡丹。
睦星的娘不过一介低贱宫娥,诞下皇女,也不过随意封了个小阶,自然比不得她金贵。
睦星才八岁,矮她整整一个头。她衣饰华贵居高临下斜睨一眼拼命揉着眼睛擦眼泪的小女孩,趾高气扬率一众宫侍离去。才十二岁的女孩子,鼻孔朝天,一脸稚气的骄矜霸道。
教人心生厌恶。
二十岁,他已将她忘得八九不离十,她却突然直愣愣点了他的名:“听闻麒王殿下剑术过人,臣女斗胆请殿下舞剑,臣女辅以惊鸿,同为太后娘娘洪福祝愿。”
他心底的憎恶加深了七分。
这年冬天快来临的时候,平江侯新入征的幺子归入他麾下。平江侯幺子是京城出了名的大嘴巴,拢了炭盆同副将下棋,嘴里却不停叨叨长桑的新鲜趣闻。
“……听说好些名门世家都曾有心与魏相做个亲家,哪知自家儿子一听魏流央之名便吓得寻死觅活,只好作罢。要是把她嫁给我,我也宁愿死。将军是不知道她名声,单单是近来的痴癫狂状……”
一纸圣谕赐到军帐中,惊白了八卦人的脸色。
屏退众人,传旨的宦监压低嗓门:“也是太后娘娘和陛下的意思。”
奔出营帐,策马驰骋旷野,头顶苍穹两只鹰鹫飞过。搭弓,一箭双雕。
二皇子先后纳了朝中两大员之女为侧妃,正宫之位却一直空悬,近来频频向魏相伸出橄榄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魏相这股代表南方宗氏大族的势力,无论如何不能与太子对峙。
娶了她,对魏相即是依仗,也是压制。
那日她去斐贵妃宫里饮宴,回府后低烧不断,御医过来请了脉,只道是浅疾,静心休养一阵便可。
他成婚以来第一次踏进她的院门,坐在床榻边守了几宿。夜里她烧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抓着他的手掌却怎么也掰不开。她虚弱不堪,笑得又是欢喜又是惶恐。
“夫君可以再多坐一会儿吗,等我睡去再走可好?”却仿佛不相信他会守着,手紧紧攥住,眼睛眨也不敢眨。
他起了点怜悯,翻手覆住她微凉的手背,低声生涩哄道:“不走,本王一直守着。睡吧,睡一觉病才好得快。”
“没关系,这样很好。生病很好。我真想病永远也不要好。”她叹息着,满足地笑。
她又怎会知道,她乞来的这点好,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她永远也不会有孩子了。
太后将他召去寝宫,叹道:“这也是无法。将来孩子淌着魏氏的血,总是难办些。这样最好。”
他也这样觉得。他不爱她,些微顺眼都谈不上,纵观麒王府里外,最不合衬的,约莫就是她了。她没有孩子倒省得他心烦。
极好。
她的身子越渐好起来,又能叉腰喝令责罚犯错的仆役。她似乎迫不及待想行驶女主人的权利,日日搅得府里鸡飞狗跳怨声载道。
他眼里好不容易积攒的那点怜悯,就这样消弭无迹。
这愚蠢而恶毒的女人,丝毫不懂遮掩自己的丑陋,瞧去谁,怕也喜欢不起。
宫廷政变这年,她的作用才显出点好来。
太子秋猎时马匹突然发狂,摔下山
崖不治而亡,太子妃半杯鸩酒殉了情。两月后父皇病崩,储君之位可还空着,一场争储大战染红了半座皇城的宫墙。
最后,他同魏相扶持了亡太子的独子登上了皇座。
尘埃落定,尊无上太后的皇祖母也在一个霞光满天的日子里合了眼。
他是最后被召见的人,白发苍苍的皇祖母拉着他的手老泪纵横:“委屈你了。可是也无法,你同你兄自幼感情独好,你母后早年仙去,便是他一直照顾你长大。早年你中毒危在旦夕,宫里的御医束手无策,也是他九死一生去不归岛求来转圜仙丹救你一命。这番他丢下这寡寡遗孤,你是他亲亲的叔叔,你不照顾,谁照顾呢?咱们这家,可乱不起了。”
一王一相,互为相辅,互为掣肘。
魏相的手眼几乎通到了他的府邸,她自是有恃无恐。竟敢公然折辱有心把女儿纳入王府的党派大臣,连太皇太后赏下的舞姬也胆敢划伤脸面赶出府去,那无辜遭她羞辱而险些寻了短见的深闺女,也只是因为屡屡在人前言述对他的倾慕。
哪怕他对那舞姬全无印象,哪怕他连那深闺女姓甚名甚长甚模样都不清楚,哪怕他几月几月也不见她一面。
她亲手将他心底憎恶的窟窿愈挖愈深,还凄凄控告:“闾丘胤,你休想让别的女人挤到我眼前一寸,除非我死!“
他掌中书卷不急不缓翻过页去,温吞吞漫不经心的模样,话里字字句句却都淬了毒:“上苍有眼,必然会如魏姑娘所愿,本王祈盼得很。”
他是巴不得她死了。
一年年,她单薄的身影愈加沉默,如同拔了牙的老虎,连往年饱受她淫威的小婢也敢在背后嚼舌根。他瞧得很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