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八是太皇太后宣氏生辰大寿日,普天同庆,王府里头放了仆众半日休沐。
桃莘白日出府,送她不甚磕损的镯子去朱雀门大街的银楼修补,薄暮时分回来嗫嗫嚅嚅地说:“奴婢早些在银楼门前遇到个卜算卦师,他说看镯子的裂纹,预测娘娘您近日会生一场劫数。”
桃莘忧心忡忡:“要不,奴婢明儿再去寻那卦师,花些银子求他告个破解的法子罢!”
她正翻一本话折子,闻言,扭头笑了一笑。
“莘儿觉着,我可还有什么能够失去的?”戏本讲的是一出酸掉老牙的书生小姐的故事,翻得陈旧泛白,她小心翼翼阖上,压到案几厚厚一摞书本下。“何况,我这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潭死水的日子,能沾染什么晦气呢?白白骗去那俩子儿,倒不如买几块福乡记的醉春酥祭祭口。”
然上苍能够剥夺的总是超出人的预料。
在她已差不多将这事忘了个精光的那么一个寻常日子,她拎了木桶在自个院里的后苑给青菜浇水。穆总管只身一人走来,犹豫半刻,伏揖说:“迎娶甄姑娘的吉日定在十天后,王爷令鄙人禀会王妃一声。”
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午后,骄阳打得一竹篱青菜垂头丧气。掌心浸出不知是冷是热的汗珠,她握勺柄的那只手微微打了一颤,木勺“哐当”滑进桶里。
溅出几捧水花,蜀锦质地的裙袂濡湿了一大块深色痕迹。
她蹲在竹篱旁盯着病怏怏的菜叶子,琢磨半晌,扭头望向一言不发的穆总管,没头没脑问了一句:“欸,是有一个词,叫作面如菜色是吧?”
穆总管沉默稍许,秉了一礼:“鄙人告退。”
她兀自蹲到双腿发麻,又拣起木勺,舀水往黄土地里泼浇。
她早已过了暴跳如雷,而后追去他跟前撒泼哭闹的年纪了。
或者,一个男人南巡数月归来不曾见你一面,连他带回怎样一个倾城绝色的女子,连他要娶那女子过门,都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你觉着他同你还会有什么话可讲
再或者,她不同意又顶什么用处?她已经,失去了驳斥的力气了。
长桑五月繁花似锦,十里红妆也似锦。自朱雀门大街沿三途河而来,乃至麒王府邸,一路车水马龙,万人空巷,贺婚的烟火三日三夜也不曾暗下。
高墙一重又一重也阻不断琴瑟和鸣锣鼓通天。隔着绵延的院落,那头的正厅大办喜筵,料想今儿府里应是门庭若市宾朋满座,府中上上下下的人都齐聚了去。
她坐在屋檐下绣花。绣的牡丹,素白一方锦帕,一朵一朵的牡丹开得华贵而慵懒。从日出坐到日暮,身下的石阶也从滚烫,一寸一寸冷掉。斜日西坠,暮色一寸一寸爬上来,针脚瞧得不甚明了,有两三针直生生往肉里扎去。
她扭头喊桃莘点灯,准备挑灯将最后几线补上,喊了半天没反应,只好起身取了火折子向屋前灯笼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