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陌道:“淡而远、香而清。这茶,茶色澄青翠绿,味甘醇,一杯茶下肚,口中溢满甘香,这是好茶啊。这像扬州那边产的茶叶。”程延和郭嘉也各饮一杯,程菏提起那小巧的铜壶,给每人斟满茶水。郭嘉摩挲着手里的水玉,看向尹陌道:“嘉不谙茶事,方平女士看着像侠者,没想到对茶这样的小事也很了解呐。”尹陌谦逊道:“略知皮毛罢了。”程菏听后,知道是尹陌不愿让自己再想姐姐的事才突转话茬,于是笑着插话道:“这茶确是产于扬州,物以稀为贵,所以这茶在店里卖也很贵,这小小一杯卖一两银子。”程菏看看尹陌继续道:“还有,方平姐姐对很多事情都略知皮毛,比如两年前见我有几只鸽崽,就开玩笑说可以把它们训练成信使,然后我央求她教我方法,她摇摇头说没试过也没见过,只不过见过有这样记载的竹简。于是,我求她把大意写下来,后来我回到东阿,一有暇便去庄园训那几只鸽崽,我也没指望能成功,现在说起来倒可以试试两年的成果了。”
程延夸张的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假嗔道:“一路上带着那只鸟,还不准吃,幸亏前阵子在乐成附近好不容易逮着一只鸟吃了,要不然太久不得沾荤腥,饿着你二哥,我偷着也要把它吃了……”程延说着觉得好像被什么目光逼迫着,扭头正撞上程菏怒瞪他的眼神,他迅捷的抬起手来假装遮挡:“好……好,是我不好。”
郭嘉奇道:“训练有成了?若真行,下次见面我请客。”众人见程菏从袖中取出一支一指长的竹哨,竹管褐虹色,中间钻有两眼小孔,尾端系着半指长的流苏。程菏把竹哨示于案上道:“用它号令鸽子。”程菏起身回房,找来布帛,在上面简单写道“孩儿们无恙,暂下榻邺邑,父亲勿忧”程菏把帛书卷好,拿上细绳和铃铛回到院中。程菏拿起竹哨,食指按在上孔,轻吹一口气,竹哨发出清脆而不刺耳的哨声,正在屋脊上自顾自玩的鸽子扇动两下翅膀,轻盈的落在程菏掌上。程延三人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郭嘉伸出手轻抚鸽背,那羽毛细腻柔滑,很是使人不愿释手,郭嘉问道:“准备把帛书送往何处?”程菏边系帛书和铃铛边应道:“东阿,我给父亲报个平安。其实鸽子只识回家,要它去他处我尚未发现可行。”程菏又拿起竹哨,食指和中指把两眼孔都按住,边吹边放飞鸽子,鸽子在空中盘旋一圈,遥遥望东南飞去,程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程延三个抬头定定望着那碧蓝天空,等着鸽子会不会飞回头,程菏见状呲笑道:“诶,脖子酸不酸,喝茶吧,它不会回来的,到家后会有人照顾。”三人低下头不约而同干咳两声,然后端起茶杯饮那甘醇的茶水。
沉默中,茶水一杯接一杯,程延抬头问郭嘉道:“奉孝兄到邺城也有月余了吧?可谋得一官半职?我们在德州接到你的消息后,就南下了,”程延轻叹一声继续道:“这一路上山贼是真不少,也就城里治安稍微好点,很多都像是黄巾贼寇余孽,我听说西边那伙儿黑山贼势力最大。”
郭嘉用手掌轼去身前案上茶水,回道:“无官无职,准备回阳翟,这茶就当是诸位为嘉践行了。”郭嘉举起茶杯,环礼一周,像喝酒般一饮而尽,然后继续道:“冀州西边山里的贼寇确实是目前冀州势力最大的贼众,他们不怕官衙,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常下山攻城拔寨,而现在的地方衙门又拿他们没办法,嘉听闻那几个头目于毒、白绕、眭固乃善战之人,在冀州东边更有张燕贼众,若不除之,必为祸患。袁绍不纳沮公与之言,迟早要吃亏。”
程菏眯起眼睛,朱唇上挑,轻声道:“真可惜,还以为你有了官身,我们借着官儿亲属的名也威风威风。如此急切离开,看来不仅是冀州不能久留,更是因为袁公不符你郭奉孝胃口。”说完程菏端直身子端起茶杯正色道:“既是践行,菏饮这一杯,平安。今日回去把那坛梅酒带去,尚未开封。”言罢也把茶水一饮而尽,程延、尹陌也端茶饮尽。
院中山墙的阴影已侵尽院落,阳光穿过西边槐树的枝丫和稀疏的残叶荚果被分割成无数块洒落在东面山墙上,院中的青年们还在畅谈,从上古能臣谈到当今的割据诸侯,从诸子百家谈到汉家儒治……似乎有道不尽的话。上天其实是不公的,给了每一个人不一样的境遇。在江河日下的王朝统治下,不管是贵胄还是黎庶;不管是士家还是商贾,都无法逃脱乱世而超然天外。有些人浑浑噩噩,只求过一日是一日,而有些人,他们有志参与拨乱反正还天下人一个安定的世道。院中的青年相约用自己力所能及的力量参与到那世中去,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力量会有多大,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一天,他们愿意齐心一搏。
晚膳用毕,郭嘉告辞而去:“孝长、文泽、方平,就此别过,嘉隐居伏牛山,潜心修习,他日遇明主,一展宏图!告辞。”程延三人还礼目送郭嘉离去,今夜月光清亮,斜挂东方的玉盘投射下的光辉把郭嘉的身影拉得很长,那是一个坚毅的影子,人更是一个坚毅的人,乱世没有安逸治世才有安逸,他相信自己,相信和自己一样的人。
东阿,程府。
“家主,庄园徐掌事有事请见。”程立的长随仆从白叔向正在看书的程立请示道,程立点点头,徐掌事走进书房向程立呈上程菏帛书道:“家主,收到季公子飞鸽传书一札。”程立皱眉,这孩子又搞什么名堂,打开帛书,只有寥寥数语“孩儿们无恙,暂下榻邺邑,父亲勿忧。”程立把帛书放置一边问道:“飞鸽传书?程菏不在府中,这是玩的什么把戏?”徐掌事答道:“飞鸽传书和鸿雁传书一般,鸽子是季公子两年前开始驯养的,季公子出门前着人交代若有携铃铛而归的鸽子便是有信送回,因此属下当即把帛书取呈家主。”程立得到子甲等人消息,说冀州东西两边贼寇蠢蠢欲动,尤其是西边,已有密谋聚众几万举事迹象,冀州是中原大州,贼寇四绕,若祸事再起……程立问道:“能否用鸽子回书?”徐掌事摇摇头道:“季公子曾言,不行。”程立挥挥手徐掌事退出书房,程立让白叔速遣人到邺城诏回程氏兄妹后,又继续看书。